他最怕听到「化療」這兩個字,每當他不听話時,這兩個字比緊箍咒還有效。
他只好乖乖的趴在床上讓她打針。
「輕……輕一點……哎喲!」他整個人拉直。
她咬牙。對付這種色胚出手能輕嗎?
她早該知道,當一個男孩到了七歲還會尿床,長大了後就絕對會是個壞胚子!她如果早知道這個道理,就不會失心那麼多年。
「還……還要?」他又叫了起來。
那很疼耶!
「哼!」她氣得眼中冒火,又用力一刺。
「哎喲──」他痛得大喊。
「好了。」她拍拍他的腦袋,連打他兩針,總算讓她滿意。「你可以起來了。」這樣就不怕他會營養不良了。
他含著淚,根本不敢翻身,怕壓到了打針的部位會更痛。
「你可以出院回家了。」
「什麼?」他扭頭看向她。
「我想,不會有奇跡出現了。」因為他一再教人傷心。
「什麼?」他大叫,猛地車身坐起,痛得臉都直了。「為什麼?也許奇跡已經在我體內出現了,我一點都沒有快死的感覺啊!」
只要能跟她在一起,他就覺得安心,她靜靜地瞅著他的模樣好美,她一心一意想把他治好的表現總令他窩心。
為什麼她要放棄他了?為什麼?
「不,我不走。」他驚惶地道。
「剩下最後的時日,你應該多多跟家人相處。」
誰教他要把她推給別的男人,不這麼做,她無法出一口氣。
他一臉呆滯,仿佛被雷劈中了一樣。
對,他應該回家,這段剩下不多的日子,他應該回家克盡孝道,好好彌補對家人的虧欠。
「好。」
听見他這麼回答,她吃了一驚。
其實剛剛那些全是氣話,她並不是真的想逼他走,可是他實在讓她氣得忍不住啊,怎麼辦?
「謝謝你,紀大夫。」
是他不肯接受化療的,他不怪誰。是他連嘗試開刀的勇氣都沒有,他誰也不怪。上帝畢竟沒有听見他的禱告,祂怎麼可能眷顧得了這麼多人呢?他滿臉悲傷,垂下了頭。
「紀醫生,請讓我靜一靜。」他揉著眉心道。
「你該不會想不開吧?」她擔憂的按著他的肩。
他突然笑了起來,抬起了臉。
薇柔驚愕的看著他。
他……哭了。
她不忍的捂著胸口,覺得自己做得太過分了。
「想不開?呵,我還巴不得老天爺能多給我一點時間。」
她擔憂的一直望著他,他的眼淚揉碎了她的心。
「你千萬別想不開……」她捂著胸口,臉色比他還蒼白。
她要趕緊打電話告訴宮爺爺,她把事情搞砸了,一怒之下她就氣得什麼都忘了。
「對不起……」她嗚咽了出來,覺得好愧疚,自己好殘忍。
頭一次有女人真心的為他掉淚……翔一突然將她攬進懷中,萬分感動,更驚覺自己以前的胡涂。
「謝謝你,紀大夫。」他埋首嗅聞她的發香,真希望這一刻就這麼停止。
第七章
五月十六日
翔一哭了,心碎的離開了醫院,我的眼楮也濕了……
◆◆◆
是不是從來不知感激的人,最後就會像他現在一樣?
早上起床吃早餐,看著粒粒晶瑩剔透、淨圓如珍珠的米粒,及像往常一樣總等著他一起用餐的爺爺,還有靜靜站在一旁,一臉笑容為他添飯的佣人……他的心突然感到一陣疼痛。
他之前從來沒有對這些事情心存感激。
可是,如今他已無法確定明天是否也會有和今天一樣幸福的早晨。
他會不會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到了另一個世界?
懷著對死亡早有準備的心思活著,他只覺得好怕,生怕一閉上眼,以後就再也睜不開。
他還能活多久?他到底該怎麼做?
什麼神仙都好,到底哪里供奉著能救他的神?
警覺生命的逝去,他想要抓住些什麼。
他祈求,他如果能像今天這樣,天天都像現在這樣,能和愛他的人、他愛的人在一起,他再也別無所求。
「翔一呀,你怎麼不吃呢?稀飯都涼了。」宮仁貴夾了塊菜脯蛋給他。
以前他最討厭吃這些東西,可是如今卻感到滿嘴都是幸福的滋味。
他傷心的低首猛吃,每嚼一口,便有某種感觸襲上心頭。
「嘿,難得你今天肯陪爺爺吃稀飯。」宮仁貴高興的拍拍他的腦袋。「你這幾天是怎麼了,淨挑些你平常不喜歡的菜吃?」
翔一抖著下巴,好不容易把嘴里的稀飯吞進肚,才揚起笑容。
「原來稀飯這麼好吃,菜脯蛋的滋味這麼有意思。」他滿懷感激。
「喔──」宮仁貴和佣人都驚訝的笑了起來。
「再添一碗。」他將空碗拿給佣人,下巴又忍不住的輕顫。
「我也一碗。」宮仁貴也趕緊轉開頭。翔一含淚的眼楮讓他隱隱感到不忍,于是他馬上當作什麼都沒看見。
翔一不再說話,心里想著,上帝,只要能再多給他一點時間,他發誓,他一定做到他發誓的每一件事。
佣人察覺到用餐的氣氛是如此的溫馨而又沉重,于是退了下去。
爆仁貴逮著了機會,問道︰「你什麼時候結婚呀?翔一。」
他沒把宮仁貴的話听進耳。
他正擔憂煩惱著,要不要讓遠在國外的父母知道這件事,他會不會等不及見他們最後一面?
可是想想,他又何忍破壞他們游玩的興致?
他們回來後得知真相的表情,他又如何面對?
「唉!」
「你嘆什麼氣?」宮仁貴馬上睜圓了眼。
「啊?」他趕緊抬頭。
「你也該結婚了,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你爸爸已經……」宮仁貴突然停住話,看著他。「我忘了他那時幾歲了。」老人家記性不太好。
翔一笑了出來。
「反正你該結婚了。」宮仁貴立刻又板起面孔。
「明白。」
咦,他還真的轉性了,竟然沒有跟他唱反調!爆仁貴暗暗驚喜的看著他。
「你有沒有合適的對象?」
翔一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溫柔的倩影。
那時,他抱著她,深深感受她為他流淚的悸動……
「爺爺,你怎麼忽然問這個?」他岔開了話題。
他沒有辦法回答有或是沒有,有誰願意嫁一個將死的人,尤其對方又是熟悉他病情的主治大夫?
「我急呀!」宮仁貴生氣的放下碗筷,只要一提起抱曾孫,他就一臉迫不及待。「難道要等到我兩腿一伸,你才帶你兒子來墳前看我?」
「不,不會的。」他一驚,臉色有些發白。
「不會?」宮仁貴湊近他,要他看清楚。「你知道爺爺幾歲了?」
翔一倒抽了口氣,驚覺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可怕,驚覺自己以前是如何的讓爺爺操心、生氣。
「爺爺的腰一天比一天彎,」宮仁貴沉重的看著他。「你難道都沒發現?」
翔一的心仿佛被什麼刺穿,痛苦的狂跳著。
「爺爺總是擔心,怕眼前忽然一黑,往後就什麼都看不見了。」
「不──」他叫了起來,驚得再也坐不住。「不要說了,爺爺,求求你,你會長命百歲的。」
「但願如此。」
「爺爺,你會兒孫滿堂,你不會這麼早走的。」
「嗯。」很好、很好!爆仁貴在心中大笑。
翔一這才驚覺,他若走了,真的什麼都沒有留下。
他發現,失去了健康之後,財富變得沒有意義,他最想留住的是他的親情和家人。
他驚惶不已,難道他就這麼走,什麼都沒有留下?因為他無法面對他們傷心的臉,所以一直不敢開口,可是,如果他有孩子的話……
他整張臉亮了起來。
這樣在他死了之後,他們就不會那麼傷心難過了,有孩子做他們的支撐,延續他對他們未完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