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嘯虎一直低首凝視她沉睡的容顏,往事一一掠過。
兒時與父親相依,及長他就獨自擔負起照顧失明的父親的責任,那一段吃不飽、穿不暖的歲月令他刻骨銘心。
他發誓有朝一日也要教蘇富付上代價來。
他也發誓娶了蘇富的女兒非得好好折磨一番不可!
但什麼時候他的心像冬雪被春風吹化開來?又是什麼時候他發覺他沉醉在她嬌柔的氣息中,願就這麼醉到老死而無法自拔?
靶情悄悄進駐他的內心深處,等到他發現時卻已生根萌芽,為時已晚!
他該不該愛她?他捫心自問。
他的原則呢?他對父親的承諾呢?
案親的雙眼呢?
不愛又如何?他的嘴角浮現出苦澀。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只想展翅高飛,只想放縱自己的心靈,不再受縛……馬車突然停住,外頭的人恭敬地喚了聲。到山莊了。
他的情和恨該如何排解?
緩緩地抱起她,像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抱回房,凝視她的眼神同時閃過千百種復雜神色,有痛楚、酸澀和為難……※※※
「我這麼紅啊!」于如意邊咬著酸不溜丟的梅子,邊訝異地說,臉上卻難掩得意的笑容。
「是呀!夫人把莊主氣得七竅生煙!」雀兒假裝數落著,臉上卻也難掩笑容。她娘親的褥瘡就是被夫人治好的。
「其實讓他們進來有什麼關系。」于如意有點落寞地說。她已經有好幾天沒有看見秦嘯虎了。
「不行的!」雀兒不贊同地嗔了她一眼,似乎覺得她有頭無腦。「誰知道放進來的是好人還是壞人?外頭又那麼雜。」
「雜?!」
這兒沒有鐵窗、鐵門,她還親眼見過一些小戶人家因天熱將大門敞開,搬了兩把長椅拼湊著,就這麼仰躺到天亮,連門都懶得關的,這樣還叫「雜」?!
雀兒應該到二十世紀的台灣看看,讓她看看什麼叫做真正的「雜」。
「是啊!」雀兒理所當然地道。又拍了拍枕頭和靠枕,很是滿意。「莊主交代的事情全做好了。」她打量了眼四周。
「莊主交代你做些什麼事情?」提起秦嘯虎,于如意的眸光霎時清亮。
「莊主交代我要把靠枕拍松、枕頭換新,因為夫人睡著的時候喜歡抱著枕頭說夢話。」
「你胡說!」于如意听了忍俊不住,拿著核仁往雀兒身上丟。
她睡覺的時候是什麼德行她是不曉得,不過就她對秦嘯虎的了解,秦嘯虎是不可能跟下人說這些有的沒的。
「答對了,這些全是雀兒胡說八道。」她好幾次巡房都看到夫人抱著枕頭一副親匿舒服的模樣,讓人看了不禁想入非非。
「夫人,您的脾氣變得好多了。」雀兒搬了張椅凳坐在她的面前,直盯著她瞧。
「有嗎?」于如意低頭看了看自己。
「有。」雀兒神秘一笑。「自從您懷孕了以後,脾氣就明顯變好了喲,不會再對莊主大吼大叫,也很少動不動就用眼楮瞪他,活像你們是天生的世仇一樣,嚇得我們這些僕人老遠听到吵鬧聲,就趕緊自動閃!」
「我大吼大叫?!」她覺得挺冤枉的。「我只是在跟他說理。」雖說聲音大了點、語氣沖了點,但是跟她腦中頓時浮現出的潑婦罵街模樣還差得遠!
「你們兩人脾氣都不怎麼好。」雀兒偏了下腦袋想一想,做出了以上結論。
「可是我最近已經很少用吼的了,怎麼都沒看到他的人呢?」
他似乎故意在躲她,見了面只冷冷淡淡地問她藥膳吃了沒?有沒有什麼不舒服?除此之外,毫無交集。
為什麼?
她又低頭打量著自己,是不是她的腰身寬了,變得有點臃腫,對他已經毫無吸引力可言,所以他對她的態度才會變得又冷又淡……奇怪,她干嘛變得這麼在乎他呢?真是奇怪。
于如意臉色一正,就當自己什麼都沒問過。
「大伙兒都說夫人自從懷孕後性情變得溫和多了,舉止不再放浪奇怪,看來這全是小女圭女圭的功勞。這女圭女圭的性情一定很溫和,連帶的才會讓夫人脾氣變得好。」
「我放浪奇怪?」
才不過穿了件短衫,露出兩條胳膊,就把打水的下人嚇得哇哇叫,直捂住眼楮不敢看她。從此對她敬而遠之,這樣叫做放浪奇怪?
不過她不敢否認的是,自從她懷孕了以後,整個人的心智好像瞬間成熟了不少,這似乎是天性;她愈來愈有當媽媽的感覺,也愈來愈有做媽媽的味道;像有條無形的絲繩將她和肚內的胎兒心連心的綁在一起,將彼此的呼吸連在一起,讓她嘗到當一個「真正」的女人的驕傲與快樂。
「那是以前。」雀兒趕緊澄清。
「原來大伙兒是這麼看我的啊!」于如意輕拍了拍臉頰,覺得太不可思議。「可是天氣熱啊!」如果他們看到她穿著泳裝在院內走來走去,豈不個個跑去撞牆?
「總而言之,夫人得好好保重身體,不要動不動就‘嚇’人,這樣莊主才不會直嚷著『頭痛’──」雀兒突然捂住嘴。糟了,說溜嘴了!
那一天她端了杯參茶去給老爺,恰巧听到莊主正抱怨著夫人的言行舉止有多麼令人頭痛……可是于如意卻完全誤解雀兒的語意。
「莊主怎麼了?為什麼動不動就會喊頭痛?」她的臉一下子刷白了好幾分,緊張的聲調听起來好似天會塌下來。
「莊主說……」雀兒咬了咬唇。「你令人頭痛。」
「哦。」蒼白的臉上立即閃過一絲不悅。
她早該知道他這種霸徒連閻王看了都會覺得討厭,不會那麼早死。
「我還以為他腦子有問題,以為得了什麼病,原來是……」
「原來是什麼?」秦嘯虎跨了進來,揮揮手要雀兒退下。
「莊主,夫人剛剛還叨念著您好久都沒來看她呢。」
「雀兒!」紅霞霎時滿布了嬌艷的臉龐,于如意窘死了。
「哦?這麼想我?」
秦嘯虎似笑非笑地睨著她,那眼神讓于如意有點緊張。
不再吵鬧、不再針鋒相對,兩人一直對立的關系因肚中的孩子而明顯改善不少,但距離也變得更遠。
「你好像刻意躲著我。」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的于如意沒有古代女子的矜持。
「嗯。」
「嗯?」她以為她听錯了,瞪大了眼楮。
「沒錯,我是故意躲著你。」
「啊?!」沒想到他會承認,她反而愕得啞口無言。
「你知道我們是世仇。」
「那是你父親跟我父親的事,關我們兩個屁事!」
「如果弄瞎了你父親的人是我父親呢?」
「呃……」她當場愣住。
「可是……當年他只負責出主意!」出主意只能算是共犯。
「他也有份!」他突然重聲的說。
室內突然一片死寂。
「我懂了!」良久她才開口,「原來你娶我只是為了報復。」害得她開始編織著美好未來的美夢。
「沒錯。」他啞然承認。
他這幾天仿佛生活在煉獄中,痛苦不堪。
他掙扎過,喝令自己奔騰不住的思念不可以老是飛馳向她!他一直提醒自己她是仇人的女兒,可是心底小小的聲音告訴他,若不是蘇富那建議,他的父親早被殺了。
是嗎?是這樣嗎?他心底狂喊!
他的價值觀、是非曲直全因她蘇映雪而有了改變。
以前他行事毫無窒礙,冷酷又無情,只要下定決心、想要到手的,都會不擇手段達成為止。
但那些背負著太多苛責的血腥過往已因認識她而有了改變。
他想好好珍惜自己,只因他想能永遠擁有她,常伴她左右,也希望能珍惜她一生一世。
如今回想起與人爭斗、不惜流血,只為了能為自己掙得一片產業的激烈手段,是萬分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