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接觸到紫兒姑娘的眼楮,丑洋兒立刻把頭垂了下來。「對不起,施主,上次——」
「不!不是你的錯,是我太大驚小敝了。」紫兒輕輕一笑道。「謝謝你的草藥,你是我的恩人。」
「不!不敢當,是佛祖庇佑您福大命大——」丑洋兒謙卑地道。「紫兒姑娘是很有福報的人。」
「是嗎?」紫兒看向丑洋兒,越看越順眼,因為她眼里的是他內心的美麗世界,令她尊敬愛慕不已。
「這送你。」她拿出兩件棉襖。「一件,我幫你補好了;另外一件,是我親手裁制出來的,喜歡嗎?」她把棉襖塞到他的手里。
一踫觸她的手,丑洋兒急急後退一步。
「不!不!這東西我不能收。」他拼命搖手。
「誰說的,听你的話,是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嘍!那麼我下次再病倒了,也不接受你的草藥。」紫兒慧黠地回道。
「這——」他是想說︰怎麼可以?但卻說不出口。
「收下吧。冬天時,你會需要它的。」紫兒將棉襖硬塞到他手里。看一眼手中的棉襖,丑洋兒抬頭與紫兒四目相視,他們看到的是彼此心中的交流。
「施主,你能等我一會兒嗎?」他要求道。
「叫我紫兒就好。」紫兒俏皮地眨一下眼。「當然,我可以等你的。」丑洋兒羞赧地垂首,不敢再直視這位美麗動人的姑娘,疾步離開。
半個時辰後,他回來了,手中拿著一幅對聯︰
臥倚青山飯白雲,谷聲鳥語共晨昏,
空庭有隙載蘭蕙,緘戶無蹊入怨恩。
「紫兒——」直接稱謂紫兒的芳名,令丑洋兒感到好別扭。「施主,我……沒有什麼可以相贈的,只能以筆墨與你結緣。」
「我很喜歡,謝謝。」紫兒把絹紙捧在手掌心上。「以後,我若再來一次,你每次都可以送一首詩詞給我嗎?」
「好。」丑洋兒保證道。「這沒問題。」
「這太好了!」紫兒看看外頭的天色,時候不早了。「我該回家了!」口氣中有些依依不舍。
臨走之前,紫兒還不忘再叮嚀一遍︰「丑洋兒,你要叫我紫兒喔!」
當丑洋兒知道自己中計時,為時已晚。
因為,從此以後,紫兒是每天來找他,而他,也要每天以詩詞相贈。
他們兩人之間,沒太多的言語,唯有真情的注視。
畢竟一個姑娘家,不能表現得太露骨。因此每次紫兒來廟里,都會上香拜拜,然後,故意在四處繞一繞。最後才繞到膳房前,等丑洋兒把詩詞送上。
春去秋來,時光飛逝,紫兒書房的絹紙已堆積如山,而她也快十八歲了,面臨到終身大事,因此上門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
除了早課、勞動、念經,丑洋兒每天最快樂的時光,莫過于紫兒的到來。
這天,他按例待在膳房,思忖該寫些什麼詩詞贈給紫兒。不過,一直等到天黑,紫兒卻沒有出現。
他開始有些不安,這不是紫兒平常的作風。雖然彼此沒有承諾過什麼,但是,他們的「心」早已互相允諾;永不分離!生生世世。
但是,今天為何她沒有來?
丑洋兒憂心極了。紫兒生病了嗎?還是,她家有何事故?還是……他胡亂地想著。
左等右等,還是等不到佳人倩影,他有一股想沖出去找她的沖動。不過,他不敢,只要想到自己的「容顏」,他就會膽怯得不敢出門。因此他只好耐心地在膳房里痴痴地等待、期待,直到次日天亮、天黑、天亮、天黑。
「不好了!丑洋兒……」寺廟的師兄沖到膳房。「你父母親和兄弟姐妹……在家鄉,被一群土匪襲擊,全……死了!」
這恍若是晴天霹靂,丑洋兒震驚地望向窗外的白雪,一時間回不過神來。
突然,一連串 哩啪啦的炮竹聲響起,遠處出現轎子。恭賀聲不斷。
「恭喜老夫人!賀喜老夫人,紫兒姑娘嫁個好婆家,入主富豪官邸,做成了李夫人……」
原來是紫兒出嫁了。
老夫人總算了了一樁心事。紫兒嫁的正是赫赫有名的宰相之子李公子呢!老夫人謝天謝地,感謝諸仙介紹的庇蔭,故特地來寺廟還願。
丑洋兒躲在角落里,無法置信地注視這一切——
李府娶媳婦是件大事,對方爽快地捐金千兩給寺廟。而這名李公子,人品極佳不說,長得更是帥氣非凡,丑洋兒和他一比,簡直是天鵝與癩蛤蟆。
丑洋兒凝視著花轎,仿佛看到了美麗動人、風姿綽約的紫兒。
他傷心欲絕地起身,沖進膳房中……
沒有了親情,也沒有了愛情,從此這一生,他只能孤獨地過日。
三天後。
「師父,求你成全徒兒,讓徒兒出家吧!徒兒已一無所有,了無牽掛,求您答應吧!」他雙眼濡濕地懇求道。
「丑洋兒,你看開了嗎?你看透了嗎?」師父再三質問他。
「徒兒已一無所有,還能再看不開什麼?」丑洋兒淚仍汩汩流出。「世間變化無常,唯有‘苦’字足以形容,師父!我好苦啊!求你渡我月兌離苦海。」
「丑洋兒,你在出家之後,絕不後悔?」
「是的,徒兒絕不後悔。」丑洋兒起誓。
「好。」方丈終于頷首。「既然你已下定決心,為師的就成全你吧!」他轉頭吩咐小和尚︰「準備剃度儀式。」
第一刀,斷除一切戀。
第二刀,願修一切善。
第三刀,誓渡一切眾。
……
在剃度中,丑洋兒緊閉著雙眸,告訴自己,他要「絕」一切情愛,看「空」一切。
第二章
「小姐,你怎麼這樣偷溜出來……」丫環翠玉跟在紫兒身後叨念著。「你已經是官夫人了,還需要用走的嗎?為何不坐轎子呢?何需在天寒地凍中,辛苦蹣跚地——」
「你別再念個不停好嗎?別忘了你的身份?」紫兒露出惱色,隨即,又傷心說道︰「我一定要去找他,跟他說個明白,我是不得已才嫁人的。天知道!我多痛恨這樁婚姻。」紫兒咬住下唇,抑止自己痛哭失聲。「趁現在官府七天七夜通宵達旦的慶祝活動,沒有人注意到我,正是我溜走的好時機。」
「可是,小姐——」翠玉是不忍心。地上的冰都結了三尺深,她實在怕小姐在冰冷的雪地上行走會撐不住。
「我沒關系,挺得住,況且,寺廟離這里不遠。」紫兒披著黑色斗篷,在漆黑的的夜里努力走著。
不一會兒,已來到了寺廟,只見大門深鎖著。
紫兒用力敲幾下門,不一會兒,一名小和尚探出頭來。「請問施主有何貴事?三更半夜——」小和尚好生狐疑,大半夜里居然有訪客?而且還是個女的。
「請問書記師在嗎?我要找書記師。」紫兒表明來意。
「書記師?」小和尚仍是一副迷惑的表情。
「是的,你們都叫他丑洋兒。」
「喔——」小和尚恍然大悟。「你是指洋師兄呀!他現在在側室誦經呢!」
「師兄?」紫兒面色發白。「丑洋兒,他……他……出家了?」「和尚」這兩字,讓紫兒心碎。
「是的,是昨天才剃度的。」小和尚道。
頃刻間,紫兒推開木門不顧一切沖了進去,往側室狂奔而去。「洋兒!洋兒!」她發狂似地敲打著木門,喊叫聲是如此淒涼欲絕。「開門啊!洋兒,我是紫兒啊!求求你,開個門,讓我見你一面,求求你——」
門內毫無反應,只有誦經聲不斷傳出。
「你一定是很傷心之下才會出家做和尚,但我不是故意的,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沒辦法抗拒,我喜歡的人是你,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情,說出家就出家,你…不在乎我了嗎?忘了我們的約定嗎?你忘了我們共同擁有的詩詞了嗎?洋兒,求求你,開門吧!求求你……」在雪地中,斷腸人聲嘶力竭的吶喊聲不停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