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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我的幻覺吧?姚毅鎮定地思忖。
凌晨三點半,他居然會看到一名身著白洋裝的女子獨自站在橋上。
兩年多來意志消沉的生活,今日姚毅總算是有些「真正」清醒了。
她是鬼?還是人?
這座橋叫做「無名橋」,是一座默默無名的橋,它只是一條單純對外聯絡的管道,讓人們的交通更順暢、更迅速。
也許因為這座橋上連個燈都沒有,所以有許多女子在此自殺殉情。據說,凡在此橋上自盡餅的女人,都會在三更半夜,同一時間、地點「歷史重演」一次。
事實上,姚毅並不怕鬼,過了兩年黑暗不見天日的靡爛生活,他認為有什麼比失去愛人還更能讓他震懾的事?
這橋上的「女鬼」,倒是兩年來唯一能吸引他注意的,他好奇地想一窺究竟。
今天正好是農歷七月半,俗稱鬼月,而這時辰正是陰氣最盛的時候。
依常理判斷,正常人現在當然會拔腿就跑,他也明白自己應該快騎著管家老吳那輛破摩托車絕塵而去。不過,一股不知名的力量竟驅使他向前進。
他躡手躡腳一步一步地越來越靠近那名「女鬼」。
南部的天氣真是好!今晚天空無雲,星光燦爛,月兒高掛,星月的光輝直射那名神秘女子的臉龐。
她在哭泣?兩行淚珠滴在她宛若白玉一般的臉上,更顯動人心神,楚楚可憐。
不管她是人或是鬼,姚毅都相信她一定有著極傷心而無法排解的事,所以才會有自殺的念頭。
姚毅靜靜地站在她斜後方,仔細凝視著她,猝不及防,姚毅在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恢復神智,一把抓住了正要跳入水中的她。
他的手臂就這樣緊抓著這女子的兩肩。
他居然救了她!
他們中間隔了一條寬約五十公分的石護欄,這女子是背對著她,所以姚毅只能看見她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
盡避他發揮了「人溺已溺」的憐憫心,但他能夠感覺到這女子散發出一股強烈無比的怨氣,她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
一踫觸她灼熱的身軀,姚毅已知道她是人,活生生的女人,而不是什麼陰魂不散的鬼魂。
「小姐,生命是很可貴的,千萬不要輕生。」姚毅好心地勸告。
結果,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居然听到對方充滿不屑的聲音。「誰說我要投河自盡,我只不過覺得全身黏黏的,想跳入河中洗個澡而已。」
這女人真跩!
姚毅總覺得自己已經是全世界最可憐的人了,安娜拋棄他跟別的男人跑了,就在他們曾經那樣海誓山盟後。如今他更加肯定,這女子所經歷的一定比他可憐上千倍萬倍,否則不會連命都不要了。
唉!明明心念與行為完全不同,卻死鴨子嘴硬,只怕若她真死了,到閻羅王那兒都還不會承認自己是自殺。
「好,就算你跳下去是要「洗澡」,但你很可能會被水鬼抓走,知道嗎?」他試圖與這位冷傲的女子說理。
只可惜,霧霜直盯著墨黑的河水,一點反應也沒有。
姚毅提醒自己得小心點,他從未踫過這種「生死一線間」的事,搞得不好,這女子鐵定會賠上一條命。
盡避自己長得高大壯碩,孔武有力,但他的力量也漸漸在消失,尤其是面對這個毫無求生意志的女人。她渾身軟趴趴的任姚毅抓著,不管姚毅如何使勁拉,她似乎故意讓自己往下掉。最後,姚毅居然反被她的重量拉出石護欄外,與她的頭踫在一起。
「我拉你上來,好嗎?」他憋著氣道。
「不要,我還是想下去洗澡。」她自以為是地說道,無視于姚毅惶亂慌張的心情。
這女人怎會如此拗?直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軟的不行,只好使用「激將法」了。
他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你的脾氣真壞!敝不得你的男朋友會不要你,你一定是被拋棄,才會傷心欲絕想自殺。」
他發現因自己的口拙,反將事情越搞越糟,突然這女子狠狠咬住姚毅的胳膊。
「哇!」姚毅痛得尖叫。「你不想活了是不是?」好象在驗證這句話似的,那名女子一點也不松口,姚毅的手臂己汨汨流出血,霧霜也感覺有一些血流入她的嘴中。
最後迫于無奈,他只得狠心松手,就這樣,「撲通!」一聲,她掉入河中。
「呸!」姚毅啐道。「瘋女人,真是好心沒好報,你想洗澡,就好好洗吧!」他叫嚷著︰「瘋子!」
他的手臂隱隱作痛。「可惡!」他雙眉糾結在一起。
須臾間。「救命!救命!」姚毅往橋下左顧右盼,喔!懊死的!是那女子在河中大喊。
他不顧一切地跳下橋,在水中尋找那女子的身影,終于看到她在他的正前方,她似乎已無力掙扎了。
「救命!救命!」霧霜虛弱地喊。
姚毅奮力地游過去,終于抓住她。拚命地,努力地,游過草叢,抵抗逆流,他們搖搖晃晃游到岸邊。
經過這番生死的掙扎,待他終于喘過氣時,姚毅暴躁地說︰「怎樣?洗這種澡的滋味夠刺激吧!」
他們全身又臭又髒,畢竟在台灣想找一條清澈干淨的河流,只怕是天方夜譚。
霧霜狠狠地瞪著眼前這個與她一樣滿身污臭的男人,淚水簌簌滑落。
姚毅實在是滿同情她的。
「到底有什麼大不了的事,逼得你一定得走上絕路?」他實在不明白。「我的愛人棄我而去,整整兩年,我過得是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但我──」姚毅兩手一攤。「還是活下來了!我並沒有傻到輕生。」
這番話竟讓霧霜撲倒在這陌生男子的懷中,她哀嚎著,哭得肝腸寸斷。她卸下平日堅強、冷漠孤傲的假面具,把這段日子所埋藏的委屈一股腦全發泄出來。
姚毅輕輕抱住她,這時的霧霜再也不是眾人眼中那冷若冰霜、狂傲自負的「冰山美人」,她只是一位柔弱無助的小女人。
大概是淚流干了,霧霜也累了,所以她靜靜靠在這陌生男子的胸膛上。
陌生男子說話了。「你──有什麼心事,可以說出來。」他說出頗有哲學意味的話。「我不認識你,你也不認識我,我倆只是萍水相逢;正因為這樣,我反而是你的最佳听眾,你可以放心地傾訴一切。」
霧霜顯然還有些舉棋不定,有些猶豫。
姚毅微笑道︰「我也是滿月復苦水想找人發泄,既然今日我遇見你,表示我倆有緣。女孩,願不願意听我發發牢騷?」
「好。」霧霜道。「我不相信你的事情會比我還倒霉。」
「我老爸逼我娶一個我根本就不認識的女人。」姚毅訕訕地道。「沒有感情的婚姻,你能忍受嗎?」
「你這算什麼?」霧霜反唇相稽。「為了還債,我必須嫁給一個已經快死的肺癆鬼,而且還得為他生小孩。」
姚毅大笑。「想不到,我們還真是同病相憐,同是天涯淪落人。」他指著她。「我太高興了,天下居然還會有比我更可憐的人。」
听他這麼一說,霧霜的雙眸又蒙上一層霧氣。
「對不起,姑娘,我──」他趕緊道歉。「請不要在意我的瘋言瘋語。」
「很可笑,是不是?錢真是可以逼死人。」霧霜可憐兮兮道。
姚毅不再說什麼,望了她一眼。「冷嗎?我們都濕透了。」他自嘲地一笑。「這真是美妙的一夜。」
濕答答的衣服黏在女郎玲瓏有致的嬌軀上,她直打著哆嗦。
「願不願意換個地點聊聊?」姚毅幽默道。「這里顯然不是聊天的好地方,不但有蚊子、雜草,也許還有──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