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將茶盤托過來,寧觀硯領著醒冬一一敬茶。
老太太是府里最年長的長輩,老爺子已經過世,老太太守寡多年,育有三子,老大寧觀硯,老二寧觀琴,老三寧觀畫,老大老二都走仕途,老三從商。
寧觀硯和寧大夫人只有一個兒子,便是人稱小少爺的寧昭陽。
寧觀琴一妻二妾,育有三女二子,長女蘭雪入宮為妃,皇上極為寵愛,兩個兒子皆為進士,另有兩女尚年幼。
寧觀畫目前鰥居,妻子三年前去世,他一直不願續弦,獨自撫養三個孩子。
一圈茶敬下來,醒冬沒有見著那個紅衣女子,還有一個人也沒見著,就是寧府里得罪不得的小少爺。
大夫人向老太太解釋︰「陽兒昨日受了點兒風寒,我讓他臥床休息,反正他們哥倆以後有的是機會踫面,不在這一時半會兒,是不是?」
老太太一听緊張了,「陽兒受風寒了?怎麼沒人告訴我?」
「還不是怕您老人家擔心,所以才瞞著您的。」
「哦!瞞著我我就不擔心了?不行,我要去看看陽兒。」
眾人攔不住,只能跟隨老太太一同前往寧昭陽的心執院探病。
一踏進心執院,醒冬臉上露出驚奇之色。偌大一個庭院空空蕩蕩,不要說樹,連根草都沒有,只有滿院淒風徘徊,寂寥青磚努力延伸到盡頭處一棟孤零零的大房子。
這個……就是府里最得寵的小少爺居住的地方?
仲怔間,醒冬越過庭院,走上台階,一個紅衣丫鬟笑嘻嘻地打簾將眾人迎進去,「小少爺剛剛睡下沒多久,突然起身說老太太老爺夫人們要過來,這不,茶水剛剛準備好,各位便來了。小少爺身體不適,老爺太太們直接進去便是,但是特別關照有個人他是不見的。」紅衣丫鬟目光轉了轉,落在醒冬臉上,歉意地道︰「小少爺說不見的那人頭束青色發帶,身穿紫色衣裳,說的便是您吧?對不住了,可否在外間稍坐片刻?」
醒冬訝然。那小少爺見都沒有見過他,怎麼知道他穿的什麼衣裳束的什麼頭帶?
寧老爺听那丫鬟一說,臉色登時沉了下來,嘴里斥道︰「混賬東西!他說不見就不見?像什麼話?還有沒有禮數了?醒冬是兄長,哪有兄長來見弟弟,弟弟還擺譜的理?讓他給我出來!」
老太太心疼乖孫,瞪了寧老爺一眼,「都說病了,還讓他出來,就知道你不心疼這孩子,平日里罵來喝去,連生病了都不讓安生!我老太婆都不介意進去探望,難道你的架子比我還大不成?好啦好啦,大伙都進去,醒冬也一起進去,有我在,那孩子不會放肆的。」
寧老爺見老太太發聲了,也不好說什麼,眾人于是走進臥房,醒冬還沒看清里頭什麼樣子,突然就听見一聲尖銳的喊叫聲響起,眼前一花,一樣東西飛了過來,醒冬沒有絲毫防備,躲閃不及,那東西當一聲便砸在了他的腦門上,把他給砸傻了,頭上黏糊糊的液體流下來,他也忘了去模一下,只傻傻地望著床上那個怒目瞪視他的小男孩,第一個念頭便是︰好美的人兒啊!
倚靠在床架上因為用力摔了東西過來而氣喘吁吁的小美人瞪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楮,那瞳仁大得幾乎要滿出眼眶,好像最上品的黑珍珠瓖嵌在純潔的雪地上,即使這雙眼楮此刻正惡狠狠地對著他燃燒怒火,醒冬卻沒有感到絲毫不悅,反而為之深深著迷。
寧老爺怒氣沖沖大聲叱罵,老太太護著孫子,大夫人受驚暈倒,丫鬟們又要扶夫人,又要幫醒冬包傷口,他的腦門上被寧昭陽砸過來的暖手爐砸出了一個大口子,寧昭陽有老太太撐腰,一個勁叫嚷要人把醒冬趕出他的屋子,寧老爺礙著老太太護著又不能動手教訓他,氣得全身發抖,醒冬雖不明白為何他和寧昭陽尚未謀面就這麼遭他討厭,但看情形實在太混亂,心下內疚,便想退出去,寧老爺又拉住他不讓他走,非要寧昭陽向醒冬道歉不可。
寧夫人眼見相公火氣旺盛,知道相公性情耿直嚴于教子,今日若是沒有個道歉的話怕是過不了,于是好聲勸著寧昭陽︰「陽兒,你就向醒冬道個歉,好不好?」
「偏不偏不!」寧昭陽執著脖子十分倔強地叫嚷。
「你再給我說一遍!」寧老爺按捺不住火氣,箭步沖到床前一把揪住寧昭陽的衣領,盛怒中用力一拽,竟然將他拽下床來,咚!額頭砸在床下的踏腳上,鮮血頓時流了出來,女眷們齊聲驚呼,寧老爺沒想到下手這麼重,一下呆住了,老太太眼見寧昭陽受傷,肉痛得一口氣沒接上來暈了過去,夫人們又是掐人中又是遞鼻煙壺,這場混亂絲毫不遜色剛才那一場。
而寧昭陽卻只是坐在地上,五歲大的一個女圭女圭,臉上卻帶著大人一樣的冷笑,他看著目瞪口呆的醒冬,說得口齒清晰字字入耳︰「你要我道歉,你要我認這人為兄長,我話說在前頭,日後孩兒因這人而遭浩劫,你不要後悔便是。」
醒冬只覺得他五歲一個小童說著大人一樣的話,十分滑稽古怪,但屋里所有的人卻全都臉色大變。
「陽兒,什麼浩劫?什麼意思?跟娘說清楚啊!」寧夫人面色蒼白地追問。
寧昭陽一指醒冬,「這個人原本應該是死掉的,他之所以會復活,是專程要來害我的。今日煞氣沖犯,原本我就是想避開他的,沒想到還是避不開,而且還見了血光,看來我是命中注定逃不過那一劫了。現如今只有一個法子,只要他起毒誓在我有難時救我……」
「少听他胡言亂語!老太太醒來後誰也不許跟老太太亂說,听見沒?」寧老爺厲聲道,「來人,把他扶上床躺著,從今日起,不許他踏出房門半步,誰若是偷偷放他出門,讓我知道了,家法伺候!」
寧夫人哭了起來,「老爺,你沒听陽兒說嗎?陽兒說的話不會錯的,你為何不能信他一次呢?」
寧老爺冷笑著道︰「什麼因為醒冬而遭浩劫,這種胡話你們也信?分明是這孽障胡捏亂造出來唬弄你們的,他平日弄些歪門邪道,不闖禍我就睜一眼閉一眼,現在玩弄到我面前來了,無法無天了是不是?我若是再不懲戒他,日後他更要肆無忌憚!醒冬既然已經進了寧家的門,就是我寧觀硯的兒子,豈能因為你三兩句胡話而改變?給我听著,日後若是讓我發覺你對醒冬不敬,有你好受的,不要以為老太太護著你、大家寵著你,該教訓時我絲毫不會手軟。你一日不道歉,一日不認兄長,就一日不許給我踏出房門半步!」
老太太悠悠醒轉,顫悠悠地哭著道︰「你教訓好了!打死這仙人送來的童子,我們寧家跟著一起遭罪,反正我一把年紀也沒幾年好活的了,看不見那些身後事也省心!」
「娘!這孩子都給你們寵壞了,家里再沒人教訓他,長大後絕對是個禍害啊!」
「什麼禍害?什麼禍害?水月和你求了菩薩十年才求來這個孩子,怎地就變成禍害了?這孩子又機靈又懂事,我怎麼看不出他哪里禍害了?陽兒做事一向有分寸,他說出來的話也一向靈驗,只是你一直不肯相信罷了,他今日如此舉動,必然是有他的道理,你不分青紅皂白上來就傷了他,你怎麼都不心痛?陽兒不是你的孩子麼?你做爹的都不心痛,我老太婆領回去養,你們父子從此不要再見面相互惹氣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