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勝衣眉頭一擰,定定瞅著夏濟生,一語不發。
夏濟生回過頭,「你這個人看似隨和溫文,其實骨子里比誰都還有主見。因此,如果不是出自你的意願,那麼即使是皇帝陛下、皇後娘娘親自下令,甚至拿著刀架在脖子上威脅你,也很難左右你的決定,不是嗎?」
楚勝衣眼中精光一閃,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指著不遠處水泮邊、那坐在石頭上的紅衣小人影說道︰「你瞧那丫頭在做什麼?」
夏濟生順勢看去,只見長孫凌雲正窩在一塊大石頭上,手里忙碌地纏著東西,他不禁皺起眉頭,「她想做什麼?釣魚嗎?這湖里的魚一向沒人釣得起來,她想怎麼做?」
楚勝衣嘴角露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淺笑,「過去看看便知道了。」
夏濟生點頭,帶著滿心狐疑隨同楚勝衣來到湖畔。
兩人才剛靠近,長孫凌雲便跳起來直撲楚勝衣懷中,小手緊緊抱住他。
「勝哥,你來得剛剛好,我正想釣魚呢!我們一起來釣魚!」
楚勝衣一手摟著她,一手輕輕撥去她額上微亂的發梢,又幫她扶正了有些歪掉的發簪,「這湖里的魚沒人釣得起來的;再說妳手無釣竿,又沒有釣線,想用什麼釣魚呢?」
長孫凌雲嘻嘻一笑,「就是因為知道釣不起來才要釣,如果輕輕松松就釣得上來,那有什麼好玩的?」
楚勝衣劍眉一揚,「喔?妳想怎麼做?」
長孫凌雲拿出一小卷線,「用這個。」
楚勝衣一愣,這不是……她身上穿的背心的金蠶絲線嗎?
一旁的夏濟生也認了出來,失聲道︰1這是金蠶絲線,妳想用金蠶絲線釣魚?」
長孫凌雲還是笑嘻嘻的,「是啊,金蠶絲線刀劍不入、掌氣不傷,用來釣力大無窮又狡猾的鐵背魚,可是綽綽有余呢!」
這下夏濟生再也無法保持鎮定。
這丫頭居然看出湖里養著鐵背魚?想那鐵背魚只產在月牙泉,別說見過,連听過的人都不多,更何況是年紀輕輕如她?而且鐵背魚氣力極大,對餌極為挑剔,縱使宮里上不想過諸多方法,卻從沒有人成功釣起來過,可她現在居然想用金蠶絲線釣鐵背魚?
至于楚勝衣,只是淡淡一笑,因為他早見識過長孫凌雲的聰明古怪,知她一定另有作法。
所以他問︰「那釣鉤呢?」
只見小丫頭歪過小腦袋瓜說道︰「勝哥,你幫我把耳環解下來。」
楚勝衣伸手,輕輕解下耳環遞給她。
長孫凌雲接過耳環,拔掉耳環上的珍珠,然後把金蠶絲線綁在耳鉤上交給楚勝衣,「這下就有釣線也有釣鉤,可以釣魚了嗎?」
楚勝衣眼中不禁閃過一絲激賞,這丫頭好聰明、好巧思,竟能在兩手空空、一無所有的瞬間變出釣線和釣鉤?
夏濟生更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這丫頭……這丫頭聰明得緊啊!單她這份聰明,就已經不是慕容芷,甚至是其他女人所能比得上的,更遑論容貌與出身了。
雖然她刁鑽、古怪,動不動就下毒惡作劇,可卻戲而不謔、無傷大雅,又絕不害人性命,比之慕容芷的驕縱、蠻橫、不講理,動輒鞭打宮女、太監,甚至動輒要人性命來說,可是好上太多太多了!無怪乎倔強如楚勝衣、高傲如楚勝衣,會棄慕容芷而選擇她了!
就在夏濟生神情閃爍地想著時,又听到楚勝衣問--
「可是沒有餌,還是釣不到魚,怎麼辦?」
長孫凌雲笑瞇瞇的,小臉上盡是得意,「鐵背魚非一般魚,用一般方法是釣不到的。不過我這方法卻是專釣鐵背魚的,勝哥只要試試就知道了。」
楚勝衣點頭,依言將線甩了出去,然後在湖畔坐了下來,靜待魚兒上鉤。
一旁的夏濟生也跟著坐下,一面觀察楚勝衣釣魚,一面盯著長孫凌雲看,滿臉的懷疑與陰晴不定。
事情就是這麼奇妙,世事也是無奇不有,就在某人心存懷疑之際,魚上鉤了!
看著那活蹦亂跳、鉤在耳環上的魚,楚勝衣不僅詫異到極點,也對長孫凌雲又多了一絲欣賞與信服。
長孫凌雲神氣地說︰「古有姜太公離水三寸釣無餌魚,現在則有楚勝衣以金蠶絲線釣鐵背魚。勝哥,你可留名千古啦!」
楚勝衣哈哈一笑,甩開鐵背魚,伸手將小丫頭擁入懷中,顧不得身旁有眾多人圍繞,滾燙的唇便堵住她的。
「雲兒,妳真是聰明,這沒人釣得上來的鐵背魚,竟然被妳釣上來了!」
長孫凌雲雙手環住楚勝衣的頸項,驕傲地嘟噥︰「人家還有很多很好玩的把戲沒給你看呢!勝哥,你要不要看?」
楚勝衣又低下頭吻了吻她,「還不要,我想先做一件事。」
她半掛在他身上,小臉紅撲撲的,煞是可愛,「什麼事?」
「這件事!」他啄了她一下,「還有生孩子的事!」
他抱起長孫凌雲往寢宮走,一面交代道︰1今天下午我什麼人都不見,也不準任何人到未央宮來,知道嗎?」
「知道了,殿下!」
目送楚勝衣和長孫凌雲離開,夏濟生的臉色難看至極。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站了多久,直到一滴雨滴在臉上,他才猛然驚醒過來。
他……他是怎麼了?居然為了一個小丫頭手忙腳亂、驚慌失措?縱使她再怎麼聰明,畢竟仍只是一個小丫頭,一個根本沒有長大的小丫頭!一個沒有長大的小丫頭,難道他還對付不了嗎?
是啊!對付這樣的小丫頭,難道他想不出辦法?
不,他當然有辦法,否則哪能留在楚勝衣身邊這麼久?他不但有辦法,而且這個辦法還是那丫頭自己給的!
想到這兒,夏濟生望向未央宮的臉露出了陰沉沉的一笑。
長孫凌雲窩在末央宮後頭的小廚房里,開心又專心地熬煮著七星草,因為七星草可是延年益壽、難得一見的大大大補藥呢!當然,她還加了其他十來種的藥材配合,好幫楚勝衣補補身子,讓他吃了身強體壯、健健康康,然後他們一起生上九個寶貝,繼承敦煌九天,再一起無災無病到白頭。
想到可以和楚勝衣白頭偕老,長孫凌雲真是連作夢都會笑。
她一邊熬藥,一邊哼著曲兒,「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毅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痴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元好問這首「模魚兒」詞境愁苦、詞意綿長,可是長孫凌雲現在心情愉快,所以唱得歡天喜地,開開心心,和「愁」字完全搭不上邊,和「苦」字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至于「綿長」,那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直如關西大漢高唱「念奴嬌」般古怪荒誕,可她長孫大姑娘完全不理會,依舊歡歡喜喜、高高興興地哼唱著。
此時,夏濟生的聲音響起︰「好高的興致,好雅的詞意,可惜過于愁苦,似乎和長孫姑娘的心境不大相符。」
長孫凌雲橫了夏濟生一眼,驕傲又鄙夷地撇撇嘴,「要你管!泵娘我高興唱什麼就唱什麼,干你屁事?」
她口沒遮攔地嚷嚷著,同時還不忘狠狠瞪他一瞪,因為她討厭這個夏濟生,非常非常討厭他。雖然她根本不認識他,而他也從沒得罪過她,可不知為何,她就是討厭他,討厭他的一切,討厭他看自己的眼神,尤其討厭他看楚勝衣的眼神,甚至討厭到想把他的眼楮給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