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可是大人他……」
韓鳳舞淺淺一笑,捧起藥碗便往應長天所住的鳳佇慺走去。
她本來是不想去的,因為她還沒準備好見他,也不知道見了他以後該說什麼。
其實她早料到長天會有這種反應,畢竟任何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人突然間躺在床上動彈不得,都會有相同反應的。
想著想著,韓鳳舞已走到鳳佇樓。
略略喘口氣,她伸手敲門然後走了進去,豈料她的腳才剛跨過門檻,里頭隨即傳來一陣低吼,以及乒乒乓乓砸東西的聲音,「滾!我誰都不想見,滾!」
這帶著憤怒和幾分痛苦的聲音,讓韓鳳舞听了不覺心頭一凜,瞬間,她幾乎忍不住想轉身逃離,但只要一想到長天躺在床上可能終生殘廢時,那想逃離的心又縮了回去。
于是她一咬牙,來到應長天面前。
他面對她坐在床上,右腳微屈,受傷的左腳直挺挺擱著,原本深邃漂亮的黑眸此刻布滿血絲,滿是胡渣的俊臉上淨是憔悴之色。
見韓鳳舞來到,應長天似乎一點也不驚訝,他面無表情地開口,聲音是嘶啞的,「你終于來了?我還以為無論如何你都不肯見我呢!」
「你……你知道我在這兒?」韓鳳舞低低回答,仿佛早就知道他會如此說。
應長天扯扯嘴,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放眼全大燕國,能接骨續脈,縫合我所受的刀傷的人,大摡只有你了。」
韓鳳舞沒有答話,默默地將翻倒的桌椅扶正,然後把藥放在桌子上。
應長天定定瞅著她,看著這個一直對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現在卻在這兒照顧自己的女人,「你為什麼救我?」
韓鳳舞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端起碗,仔細吹涼後送到他嘴邊,「喝藥吧!你傷得不輕,如果不吃藥的話,會好得很慢。」
應長天猛然揪住她的皓腕,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著,絲毫不在乎這樣做會拉扯到自己身上的傷口,「你不該救我的!」
韓鳳舞淡淡一笑,用湯匙舀起藥汁送到他唇邊,「我是個大夫,救人治病本來就是我的職責,況且我在師父面前立過誓,普天之下,無我不救的人。」
「即使那個人曾經背叛你、欺騙你,你也一樣要救他嗎?」
「當然,在大夫眼里,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不分貴賤貧富、男女老少。」
「你說謊!我知道你恨我,否則你為什麼救了我,卻又不肯來見我?」
韓鳳舞端著碗的手微微一震,眼楮直看著地面沒有說話,久久,她重新把碗湊到應長天嘴邊,「吃藥吧!一會兒我替你換藥。」
這響應長天沒再拒絕,他就口把滿滿一碗藥一飲而盡,然後靜靜坐著,等韓鳳舞替他換藥。
韓鳳舞先讓丫鬟進來將弄得一團亂的鳳佇慺收拾整齊,再提出藥箱,拿出剪刀,貼近應長天剪開他身上的白布,檢視他身上的傷口。
傷口愈合的狀況並不好,時而滲出血水,甚至有點發炎。這讓韓鳳舞擔心不已,萬一傷口
受到感染的話就糟了!
應長天看出她眼底的擔心,「有問題嗎?」
「沒什麼。」她搖頭,「我再把傷口處理一遍,你忍著點,可能會有點痛。」
她拿出金針,正想為應長天做局部麻醉時,卻又讓他抓住手,「不必了。」
「不必?不,你的傷口……」
「有點發炎,甚至感染是嗎?」
韓鳳舞沒有說話,而這恰好證實了他的疑問。
他松開她的手,無力地跌回床上,「小舞,你走吧!」
她仍舊沒有說話,但剪水秋瞳里卻寫著疑問。
「你一直想離開我,不是嗎?現在正是你離開我的最好機會,你走吧!我不會怪你的。」
「可是你的傷……」
應長天冷冷一笑,「傷?我知道我的傷好不了了,你不用再欺騙我!」
「不,你的傷會好的,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韓鳳舞說不出口,她實在無法當著他的面說出他可能會一輩子殘廢的事實,因為他曾經是那麼驕傲、那麼意氣風發的一個男人啊!
「說!你為什麼不說了?」他猛然抓住她的肩頭搖晃低吼著︰「說啊!妳是大夫,你慈悲救世,你一視同仁,既然如此,對你來說,我就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病患,既是普通病患,為什麼不敢把實情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說我的腳根本已經廢了?」
「我……」他的話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重擊在她脆弱的心上,讓她啞口無言,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不該救我的!你既然恨我,為什麼不干脆放手不管,讓我死了算了?」
「不,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死去。」
「為什麼?你不是恨我嗎?你不是不肯理我,這三年來連見我一面都不願意嗎?為什麼要救我?」
「我……」韓鳳舞緩緩抬起頭看著他,黑瞳中有一絲抹不去的感情,「我……我就是沒有辦法眼睜睜看著你死去。」
「你愛我?是嗎?」應長天低聲問,眼中淨是懷疑和痛苦。
她沒有否認,「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坐在這里,能吃能睡,還能說話、生氣、罵人,你有什麼好放心不下的?」
「可是你傷得不輕,需要繼續觀察,而且你的腳並不是沒有復元的可能,只要好好休息調養,還是可以像正常人一樣行走。」
應長天聞言放聲哈哈大笑,那笑聲中有放肆,有苦澀,更多的是絕望,「像正常人一樣行走?小舞,你以為我是二歲孩童,會隨隨便便就相信你的話?」
「你不相信?」
「你別忘了我是習武之人,怎麼會不清楚筋脈斷裂之後再接續會是什麼狀況呢?妳不要再騙我了,你走吧!就當作我們從來沒有認識過。」他松開她,並將她用力推離自己。
韓鳳舞定定站在原地看著他,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應長天見狀,俊臉頓時變得鐵青,「你……滾!我明你滾,听見沒有?給我滾,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
韓鳳舞還是沒有離開,相反的,她轉身從藥箱中取出一只翠綠色的小瓶,在掌心倒出一些白色粉末後,走近應長天,「這是韓家祖傳的金創藥,對刀劍傷很有效,你的傷口很深,擦了這藥應該會——」
應長天大手一揮,打散她手中的藥粉,同時惡狠狠地將她推倒在地,面目掙獰地像魔鬼一樣嘶吼著︰「我叫你滾。你听不懂嗎?或者妳根本就是故意的?故意要留下來看我的丑態,看我從一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堂堂宰相,變成連路都不會走的殘廢?」
「不,不是的,我從來就沒那樣想過……」
「沒有那樣想過?既然沒有,那你就給我滾,別再讓我……」應長天突然悶哼一聲。雙手捧著胸前的傷口。血由他的指尖一絲絲滴了下來。
韓鳳舞霎時魂飛魄散,急忙沖上前抱住他,「長天,你怎麼啦?長天!」
應長天虛弱地靠在她身上。低聲輕喃︰「你看,我連說個話都會昏倒,我已經配不上妳了。妳走吧!別把時間浪費在我這個廢物身上!」
韓鳳舞淚流滿面地猛搖頭,「不,我不走,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的!我一定會把你治好,不論用任何方法、付出多少代價,我都要把你治好!」
應長天無力地慢慢躺回床上,努力想睜開眼楮看她,「小舞……走……別再管我了……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