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上車,孫映雪遞給丁拓一張已經泛黃的報紙。「你看!」
丁拓接過報紙低頭一看,那原本就蹙著的眉頭這下更舒展不開了。
那是一張民國八十年三月份的舊報紙,上頭一則社會新聞的標題是「兩女爭奪一夫,原配慘遭砍傷」,大意是說男子羅志寧不堪大小老婆長期爭吵不休,竟欲持刀自裁,不料誤傷原配,原配憤而提出告訴。
報紙緩緩從丁拓手中滑落,原本漠然的眼楮多出一絲說不出的痛楚,他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知覺也慢慢消逝。原來這就是她身上那道傷痕的由來,難怪她不肯說,難怪杜伯伯所說的話有所隱瞞;因為他知道自己的女兒依然愛著羅志寧,雖然他有外遇,雖然他對她動粗,但她的心里卻還是愛著那個人。
小夢,你為什麼騙我?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事實真相?為什麼不肯坦承那七百萬就是拿來幫助羅志寧的?
一種難听至極的苦笑,從他的喉嚨深處發出,這情況讓孫映雪和丁蓉都嚇了一跳。
「丁拓,你怎麼啦?」
「哥,你不要嚇我!」看過報導的內容,丁蓉不放心地抓住丁拓的手,生怕他會有什麼意外。
但是沒有,丁拓出奇的冷靜。「他們來了嗎?」
「來了,就坐在靠窗的第一桌。」孫映雪指著「沙露維雅」的玻璃窗。
從他們所在的位置看過去,只見杜夢穎和祁暮雲兩人面對面而坐,低聲交談著,祁暮雲不知道說了什麼,引得杜夢穎連連抿嘴輕笑;那愉悅輕松的神情,是丁拓和她在一起時所沒有看過的,而祁暮雲說話時的款款深情,更是他們沒有見過的。
「太過分了!映雪,暮雲不是你的男朋友嗎?他怎麼可以……」
「他已經這樣做了!」孫映雪淒然回道,凝視著祁暮雲對杜夢穎說話的溫柔神情,那是他和自己相處時從沒有過的,她的心已在不知不覺中碎裂一地。
「我們回去吧!」丁拓眼楮直視著前方說。
「哥,你就這樣回去?」
「丁拓,你有君子的雅量我可沒有,既然來了,當然得下車打聲招呼。」收拾起滿臉淒然的神色,孫映雪又恢復到那個女強人模樣。
她打開車門下了車,丁蓉見狀也跟著一起下去;沈默許久的丁拓想了想,終于也跟著下車。
三個人接踵進入餐廳,直接走向毫不知情的祁暮雲和杜夢穎,當雙方眼神交會時,古怪又充滿火藥味的氣氛頓時彌漫在「沙露維雅」內。
「不請我坐下?」孫映雪踱步上前,向詫異的兩人打招呼。
看見孫映雪出現,已經夠讓杜夢穎驚訝了,但是真正讓她無法相信的,是隨後而至的丁拓和丁蓉。
「你們……怎麼會在這里?」
孫映雪滿眼風暴,冷冷盯著杜夢穎,艷麗的臉上有著嫉妒、心痛與憤怒,然後,一切發生得很快。瞧出不對勁的祁暮雲想阻止已經來不及,孫映雪那個巴掌結結實實地甩在杜夢穎白晰的臉上。
清脆的聲音響起,震碎了夜晚的寧靜與快樂。
「你……」杜夢穎錯愕地瞪視著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映雪,你怎麼可以打人?」祁暮雲連忙站起身擋在兩人之間。
而丁拓則是冷漠地看著這一切,仿佛他根本就不認識杜夢穎這個人似的。
「我打她已經算客氣了,我還想告她呢!」孫映雪拿出左手一直拎著的報紙丟向杜夢穎。「你看這是什麼?」
報紙丟到一半便讓祁暮雲接住,他瞄了一眼,三兩下便將報紙撕得粉碎。「映雪,你根本不知道事情的經過,不要胡鬧。」
「我胡鬧?哼!我打她你心疼了是不是?你為什麼不問我會不會傷心,會不會難過?」她繼續咄咄逼人的轉向杜夢穎。「杜夢穎,當年你的丈夫被別的女人搶走,所以今天你就來搶別人的男人?你到底要不要臉?」
「不要說了!」絕望的淚水霎時盈滿眼眶,緩緩地滑落雙頰,杜夢穎望著一旁沉默不語,靜靜看著一切發生的丁拓,她感覺到自己的身子正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撕碎成一片一片,他眼里的冷淡、無情,教她感到痛心。她想起這些日子以來,他的言行舉止根本就不像個失憶的病人,太清晰、太理智了!怪只怪自己沉醉在對他的愛戀中,竟然沒有聯想到他早恢復記憶,卻不肯告訴她的可能。
「你……你早恢復記憶了,是不是?」她顫抖著身子,若不是祁暮雲扶著她,只怕她早滑到地上去了。
丁拓沒有回答,相反的,他轉過身靜靜走出餐廳,這沉默正說明了一切。
「丁拓,你告訴我,你相不相信我?」杜夢穎忍不住追了上去,她可以不在乎全世界,卻不能不在乎他。
「你已經粉碎了我對你的信任。」他背對著她低啞地說道,生怕自己一回頭,會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擁她入懷,拭去她滿臉的淚水。
「我……」話在她嘴里悶了老半天,卻怎麼也說不出來。「我懂了!」
說完,杜夢穎不顧眾人好奇的眼光,連皮包、外套也沒有拿,便奪門而出,不料在門口撞上一個正要進門的人。
「小夢,你怎麼啦?」那是一個女子的聲音。
「真萍,快替我攔住她。」遠處的祁暮雲一眼瞧見駱真萍進門,急忙呼喚她攔住已經往外沖的杜夢穎。
紅磚道路上,杜夢穎沒命地跑著,仿佛身後有猙獰的魔鬼在追趕似的,高跟鞋絆倒了她的腳步,讓她一個踉蹌整個人撲倒在地,膝蓋、手肘多處擦傷,但心已碎的杜夢穎對此根本不在乎;她索性月兌掉鞋子赤腳繼續跑,路上的尖銳石頭刺傷她的腳,她依然毫無知覺地跑著,直到自己累了,胸口疼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才慢慢地放緩腳步。
「小夢,等等我!」駱真萍此刻真恨自己不是跑百米的好手,也沒有飛毛腿的本事,一直無法追上夢穎,幸好她停了下來,否則再跑下去,她只怕要投降了。
杜夢穎無神地回過頭,木然地看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駱真萍,臉上滿是污泥、血漬與淚水。
「小夢,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駱真萍心疼地拿出面紙為她擦拭著,「暮雲告訴我,你最近很不錯,我正替你高興呢!沒想到……」
杜夢穎沒有回答她的話,她神情痴呆地繼續往前走,但是過度的傷心,加上剛剛一段奔跑,已讓她的步伐有些顛簸不穩,駱真萍連忙攔住她。
「我的車剛好停在這附近,我們先上車再說。」不等她反應駱真萍便拉著她往巷子里走去,硬是將她塞入自己的車子里,點亮小燈後,她細心檢查著她的傷口。
突地,杜夢穎抓住她的手,「駱律師,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已經很努力,很努力的想走出過去,重新開始,為什麼他不肯相信我?」
駱真萍無言了!她不知道剛剛究竟發生什麼事,但從餐廳一片混亂的情形以及現在夢穎這副傷心欲絕的模樣來判斷,她知道這個小女人又受到了委屈。
輕拍著夢穎,駱真萍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讓她盡情地哭著。
久久之後,杜夢穎慢慢止住淚水,哽咽地說︰「可以麻煩你送我回家嗎?對不起,我現在身上什麼也沒有……」
「傻瓜,要你上車就是要送你回家。」
激活車子,一路上駱真萍什麼都沒有問,不是她不關心夢穎,而是她知道,在這當頭詢問只會加深夢穎的痛苦。
車子在巷子口停下,臨下車前,駱真萍握住夢穎的手。「答應我,好好洗個澡、睡一覺,什麼都不要想,改天我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