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握住這把失落已久的紫檀,她低斂的眼瞳閃爍著異芒,在朱毓放開腰際的環擁後,長指開始攏弦抹音听律,珠玉般的弦音不變,顯見這把紫檀琵琶被照護得極好。
「三皇子可把玩過這把紫檀琵琶?」
「這種樂器本皇子並不擅長,也僅是打發著把玩。」
每當拿起,他腦海中是當年輕霧中,她坐在河邊大石上,像以山林為弦溪水為音的彈著,恍如夢般清雅逸美。
「但是本皇子看得出這把紫檀琵琶,音程和琴身的弦有些不同于一般。」挑彈出的音律有一種穿透的微妙感。
「需要少初為三皇子彈上一曲,讓你知道這把紫檀琵琶究竟有何不同嗎?」
「難道這把琴另有玄機?」這可讓朱毓感到有趣,多年來竟沒為他所察。
「相信三皇子知道少初和南源女藥師風君兒之間的交情吧?」她把玩的漫撫弦音,信步悠移。
「知道。」
對她的過往,他至少掌握了五、六分,風君兒此人佔她回憶甚多,也知此女已亡,亡者是最容易給生者留下思念。
對任何能佔據她的心和腦海的人他皆不悅,既然斷不了此人在她心中的位置,那就讓時間來消褪此人的存在感,因此他絕口不提此人。
「南源曲芍擅以樂曲助藥氣而行,東域玄虹則是研究各種能毀殺人的樂器音律,少初長久伴著南源女藥師,對這些自也略知一二。」
遙想過往,那曾經只有歡樂縱笑的年少,對比此時,人事雖未至已非,心境卻已大不同,她的笑有著悠緲與復雜。
「這把琴便具有這兩種能耐。」
「少初。」原先漫步玩琴弦的身形,已在他十多步之外的水色垂紗前,隔開內室與外室的層層垂紗,風拂揚飛,襯得她身形更悠逸,他皺眉的喚。
「這把紫檀琵琶該離人而彈。」
「那就別彈了,過來這。」他不喜歡她眼神中透出的那抹異芒,不喜歡她整個人看來充滿難捉的悠邈。
「你知道你看我有個特性嗎?」她抬眼迎視著他,不禁莞爾。「只要我從你身旁走開,或者其他人得我太多的目光,你喚我時,那眼神是銳利到要吃人的,我在你心中,當真是這麼重要的存在,不禁讓少初更想知道一件事。」
「少初——」
輕雅的身姿一動,朱毓才伸手,她卻已在重重垂紗後,如此之快的身形,不該是武功被封的她所能辦到了,他疑問的皺攏雙眉。
「三皇子,你認為少初能否以這把紫檀琵琶沖破你封鎖在我體內的限制?」輕揚的聲再次傳出。
「才要愛弟你別再有欺騙玩把戲的回避行為,顯然愛弟繼續和本皇子玩敷衍手段。」朱毓步入水色垂紗內,一層又一層的垂紗,一時難知她的方位。「你認為就算沖破限制,以你之能,有辦法反制本皇子?」
「少初何須反制三皇子?解除掉這個限制,礙于現實給不了三皇子報復,那便是從此成為你記憶中的人。」悠笑與那份語意中的堅定,令朱毓神色漸沉。
「三皇子心中有數,武功少初從來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有著垂紗掩目,還有遠方瀑水和雨聲混淆足音,一旦少初功力恢復,要從這房間月兌身,甚至離開‘雲流閣’並非不可能。」
听音辨位,朱毓指掌氣勁一揚,左方垂紗劃裂不見人影。
「成為記憶中的人?本皇子該問你這句話是代表何意?」靈敏犀利的耳目留意每一個靠近窗口的垂紗動靜。「就算你離開中原,難道你認為本皇子就此找不到你?」
「只要少初有心,又有何辦不到之事?若我決定,此生此世,你朱毓絕不可能再見到我,那麼你便永遠再也見不到我。」
斷然而決絕的幾不帶半點猶豫,唯有這聲的主人知道,這話說出時,隱隱撩動心中一絲莫名的微揪。
朱毓俊美的面龐充滿險峻與陰沉,開口的聲反倒異常到帶著一股沁入骨般的柔笑,令人不寒而栗。
「少初愛弟該更相信,本皇子不會讓你成為記憶中的人,因為你若敢與本皇子玩這種事,腥風血雨會從四大家族開始,多少人會因你而陪葬,愛弟可算過這場代價是什麼?」
回應的聲是低回再低回的嘆然。
「真到此,你將殺幾人才會見到我?」听不出情緒與方向的聲,不改其悠喟。「也許當這件事發生時,少初遠在天涯海角,你殺一人時我不知,殺二人時我不知,到我知道時將是死了幾人呢?若我心中的人皆已死盡,再見你何益!」
「少初愛弟可賭看看,但本皇子想,以愛弟你對人命的態度,不會輕易賭這場事的發生。」
「那麼換個問法吧!計殺四大家族將費三皇子多少時間?或者最直接的一句︰你能忍多久見不到我?」
「少初,出來,別挑戰本皇子的耐性!」立于垂紗中不動的昂挺身影,眯凜起的眼瞳已冷靜漸失的露出焦躁。
「以一首詞定這場勝負如何?」未理他的警告,她只是繼續再道︰「紫檀琵琶雖非鳴蘭古琴,但有其特色之音,現在夜晚雖未到,明月更未見,寒風也未臨,但少初確是喜歡這首詞意!」
隱隱的氣息像拂過身側,氣勁之威也隨之疾劃而去,依然只見到被氣勁掃裂的垂紗在琉璃窗灌進的風中揚舞。
扯下垂紗,看到地上有些許干果微粒,朱毓冷眸搜視四周。
「在這首詞之後,若少初解開體內禁制,會否真成三皇子你記憶中的人?」
猙獰的怒早扭曲了朱毓的表情,琵琶音曲伴著她清朗的雅音而出,他的神態更見險惡。
「閑坐夜明月,幽人彈素琴。」
琵琶之音並不穩定,該說音律混亂,不像出自擅于各種樂器的蘇少初之手,且音源和她的聲難以感覺是出自同一方向,是她蓄意的亂他耳目?
「忽聞悲風調,宛若寒松吟。白水亂縴手,綠水清虛心。」
從紗影揚動中,逸雅身姿似近在咫尺,又似相距數步之外,一般這樣的設局,完全不會入他眼中,更遑論絆住他,但早已失去冷靜的朱毓回蕩耳畔的只有︰他將永遠見不到她?!
失去她——那是他連想都不會想,也不容許發生的事——
「鐘期久已沒,世上無知音。」
當詞來到尾聲,室內是驀吼的怒叱,強烈的氣勁發向幾步之外的系紗木柱上,隨著氣勁爆開的聲,紫檀琵琶已被轟碎,朱毓周遭垂紗也被他怒發的內勁之掌給靂裂開來。
「少初——出來——」
琵琶殘斷的木屑與碎紗煙飛,立于其中的朱毓更如獄中步出的寒厲閻羅,從一開始,這把琵琶的音律就不從她手中彈出,而是她將桌上干果藏于手中,隔空彈中弦音,人在另一端出聲,混淆著他的判斷。
如非他太怕失去她,先中了她言語挑起的招,他早該識破這些!
「紫檀琵琶已不在你手,你該出來了。」
他喚著隱于暗處的人。同時也決定,這令他愛恨同熾的少初愛弟,徹頭徹尾,沒一句話能相信,甚至被封了武功,卻還有不差的身形步伐,只怕是領悟了明宗那老頭的武學之論。
身為南源劍師的明宗,自創對武學、內力的見解,認為如能從失去的「無」,蘊化步伐之招,這種不以內勁而來的武招,身動只依環境氣流,是另一種自修的高境界。
朱毓漸漸知道,為何一開始武功被封的她,非但不見任何太大的情緒,甚至順應而受,只怕她趁此當一種試煉,試煉她是否有辦法到達南源劍師所言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