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山壁崖下的一條溫泉溪,平日山澗的清泉順崖壁而下,此時因冬寒而結霜于崖壁,唯有最接近下方溫泉的壁上霜白被蒸融。
溪泉周遭扶植梅樹開道,足踏精致堆砌的玉石為階,拾步而上,舉目所見皆是雪白玉石雕成的樓台;另一端以綠茵鋪陳的曲坡,則以楓樹為景,溫熱氳漫的氣霧,襯得這座「雪玉樓台」有如雲中仙境。
此園臨至夏季則山澗泉意飛瀑,延千丈崖壁而下時,山泉之水奔散似煙雲清灑,中和下方溫熱溪泉,無論春夏秋冬,這座結合人工與自然的密園,冬暖夏涼,四季之景各見其趣。
今日,雅韻的旋律,依然在月下悠瀉雪玉樓台,音似清幽,又似淡淡淺吟,直至雪花再次飄落溫泉溪上,夜風傳來拂嘯時,箏琴流轉高亢。
「冷冷七弦上,靜听松風寒。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輕悅的朗吟,隨著琴韻飄揚。
雪玉石桌前,在裊裊輕煙中,一道出塵的身形,清雅飄逸,低垂的眉宇帶著一股專凝,撫著箏琴,輕靈的十指舞動在琴弦上。
「任何話語在你口中說出,總是風情別具。」
幾步外,鋪著紫金絲綢的臥榻,七彩金珠串成垂簾分系兩旁,霧紫輕紗在華麗的臥榻頂端由金色絲線系挽呈波浪。
橫臥榻上的男子,長指支著顱側,一派灑然聆听,雖褪去白日的炫燦華服與代表身分的皇貴頂冠,但那無瑕俊美的面龐上,在輕懶的笑意中,看似閑散溫爾,唯有與他對峙的撫琴者知道,那雙有如無垠深夜的眸瞳底處,所沉潛的陰森與冷酷。
「知音者,識其趣;懂琴者,知其律,少初不過借此古琴,一暢風雅。」雪玉石桌前的人,平靜一笑,琴音劃上終曲。
「這是贊本皇子是個知音人,或者更該說,這具古琴遇上知音人。」
三皇子朱毓,微眯凜起的眸光神采中,是誰都無法取代的傲睨之態,散揚的黑發,有著不輸女子的飄緞烏亮,單耳別著由紅珠石串成的金飾耳扣,垂至肩下的珠石在黑發中泛著金紅珠光,雖身為男子,各類寶石名玉在他身上,卻是適合極了,再加上天生的皇族威采,讓他看來總是尊貴華麗。
「能擁有這把『鳴蘭』古琴,三皇子才是這具古琴的知音人。」
「那麼少初內心的知音人又是誰?」面對眼前那一身拔塵俊逸的少年「公子」,朱毓挑揚雙眉,興然問著。
「卑微小事,怎勞三皇子您掛心。」斂眉淡笑,蘇少初對此話無疑是給了個軟釘子,不予正面響應。
「本皇子是『鳴蘭』的知音人,若我將這具古琴送給懂琴的你,又是否能成為少初你的知音人?」
「少初有心結交天下知音人,既蒙三皇子賞識,再結一知音是少初之榮。」
天下知音人!只當他朱毓是眾多知音人中的一位!
這個回答令朱毓扯著唇角,眼瞳轉沉。
「明著、暗著,就是推拒本皇子的靠近,聰穎過人的蘇四少,別忘了你此時的處境。」朱毓坐起身,隨性的手腕擱在屈起的右膝上,直視眼前鎮定不見慌色的逸雅之人,眸光卻透利冷笑。
「三皇子是指半個月前少初不幸負傷,落難三皇府,得蒙三皇子伸出『援手』,加以『安頓』在這『絕無人知』的府中密園照顧,嗯,這個處境確實令少初深感難忘。」蘇少初一派微笑閑談的說出此刻的牢籠困局。
昂傷未愈,又身陷在這一處極為獨特的天地,不但隔絕于外界,只怕連三皇府中的人,都鮮少知道三皇府後山有此別具洞天的崖下密園。
「怎麼?這處雪玉樓台可是精心闢畫的妙景,此地有天水地源的交匯,引此交匯熱氣化為泉,再接充滿日月靈氣的山泉,兩水交融,將是療傷去毒的名泉。會將三皇府宅建于此處,正是看中此一天水地源交匯的特性,甚至密闢成園,四周皆是山崖環繞,唯一密室信道,只有本皇子的寢室。」
朱毓不忘「好心」的將此一特點強調。「這里平日除了本皇子,還有奉命來打理的無憂、無愁兩丫頭外,任誰都進不到這來,竟討不來少初愛弟的喜愛?」
「如此殊榮,豈是少初能消受。」
「少初愛弟謙虛了,只有如此『殊榮』才能留住你蘇少初。」
「三皇子如此厚愛少初,真令少初惶恐,不解其意究竟為何?」
迎視那雙看來總是溫爾漫笑的雙瞳,蘇少初同樣緩勾揚著唇角,明眸卻內斂沉下,因為他在對方眼中看到那掠瞳而過的噬芒,正猙獰的展露陰森的毒牙。
「其意?」難測的神態是特意拉長的悠調。「外人不解蘇家四少的性別與秘密,這些本皇子可了若指掌。」
「枝微小事,就算是少初的私隱,也該構不成對三皇子有任何妨礙。」
「欺君之罪,諸及九族,本皇子既知情,又怎能放縱?」
「想來尊貴無雙的三皇子對此事是另有指教,還請直言,要少初付出何種代價?」
「少初愛弟處處充滿防備,似乎不認定本皇子救你是出于一片真誠。」
「齊斗堆金,難買丹誠一寸真。」不曾離唇的淺笑,卻難掩明澈雙瞳透出的……冷譏。「唉!壞只壞在少初目光實在短淺,無法看到三皇子身上的真誠!」
朱毓不見怒意,只是挑著充滿興味的俊眉,縱悠靠回臥榻,鎖視眸光不變。
「和少初愛弟你對話,真是永遠不寂寞哪!」醇厚的音色改為慵懶,打量的目光卻綻出精芒,充滿警示道︰「聰明的人在劣勢中,該知收斂其鋒,以免自討苦吃。」
「或許少初內心大膽的想,劣勢尚未屬于我。」清睿的神態永遠是那派自若的從容。
「很高的自信,對蘇家四少蘇少初,本皇子由來的印象是︰遇事果敢決斷,永遠能在混亂中做出最聰明的判斷;犀利的辭鋒,帶有折服人的魅力。」朱毓蓄意瞇起打量的眼瞳。「少初愛弟究竟認為此刻的你屬于何種態勢?」
蘇少初也勾揚唇角,「半邊天、半邊地,三皇子認為我擁有的是哪半邊,就是了。」
「你認為自己有平分秋色的立場!」此種說法,令朱毓放聲大笑。「我想少初愛弟應該沒忘了此刻的你猶難『自主』的處境吧!」
他起身來到雪玉石桌前,傾身向前,幾至鼻端相對,犀瞳釘鎖對方,單耳上那長至肩上的金色紅珠石,隨著主人的動作而拂掠至眼前那張清雅之顏。
「負傷之身、受困之軀,究竟從何而來的自信,令愛弟認定你掌握了另外半邊?」朱毓握住那始終昂首的下顎,逼視的神態精銳。「本皇子真是有興趣听听,此刻的蘇少初,犀利的辭鋒還剩幾分折服人的力量。」
「唉!這實在太抬舉少初之能,眼下之況,留得一條殘命已是慶幸,尤其三皇子您還是當世不凡之人,少初哪還有什麼折服人的力量可言。」蘇少初回以無奈的聳肩。
「頂多做個小小的掙扎,逞點小小的口舌,看是否能收點小小的功用。」
「好個萬般委屈的小小響應呀!」攫顎的指掌轉為摩挲的輕撫,朱毓眸瞳亮得異魅。「本皇子倒是洗耳恭听愛弟這張嘴,想逞怎麼樣的小小口舌?」
哀著那柔雅的薄唇,無視蘇少初眯起的眸瞳,他偏撫得更加曖昧。
「只是小心呀!收不到功用的口舌,本皇子……會吃了它的。」不無威脅的笑語,俯偎蘇少初的唇畔,幾至抵觸卻又不曾真正覆上,僅是溫熱的氣息撩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