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他全弄明白了。
他心痛如絞,幾乎痛哭出聲,「傻玉兒!傻玉兒!」
但更傻的是他,明明就曉得玉兒死心眼,明明就曉得她滿心不安,為何不更明白地說出自己的心意,為何不多相信她一些?
等她醒來,他要清清楚楚、完完整整地表明他的情意,他要她再無半點懷疑不安,他要她醒過來。
紫晶珠的光芒再度褪去,玄玉卻仍無睜眼的跡象,狄霄心頭的煩憂幾乎要將他淹沒。
苞了元傲風多年,他多少識得點醫術。玉兒受劍傷的時候,他雖然擔心,但也清楚師父定有法子治愈她,但現在師父雲游去了,少爺遠在京城,他只能翼望這顆不知有無實效的珠子,保住玉兒一命。但若是玉兒撐不到少爺到來,若是少爺撒手不理……
道鴻拍了拍他的肩膀,給了他幾許安慰,輕嘆口氣,悄悄退出房間。
屋外雪花繼續飄著,房門開開闔闔,有人來來去去,仿佛也有人對他說些什麼,但狄霄卻毫無所覺。
一切漸漸歸于沉寂,狄霄仍坐在玄玉床邊。
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坐了多久,或許是幾個晝夜,或許只有幾個時辰,時間對于狄霄已無意義、就算要等上幾千幾萬年,他也會這麼等下去。
「狄霄……」
玄玉微弱的嗓音仿佛從遙遠的深處傳了回來,狄霄一震,心髒幾乎要跳出喉嚨,「玉兒!」
「不要……丟下我……不要……」
晶瑩的淚珠濡濕了修長的睫毛,一顆接著一顆從她的眼角滾進狄霄的心底,她卻仍堅持緊閉著雙眸。
他握緊她的手,聲音干啞得連自己都快不認得了,「我不會丟下你,我在這兒,一直都在這兒!」他的喉嚨忽然一陣緊縮,再也抑不住慌亂的情緒,「你快醒醒!別再哭了!」
她又作噩夢了?只有在夢中,她才會哭。
她動了動沉重的眼皮,模模糊糊地好像看到狄霄正坐在床沿,嘴角忍不住貝起一抹安心的笑意。「我作了個好長……好可怕的夢……」
狄霄不待她說完,俯身將她緊緊摟入懷中,頭埋進她的肩窩,一顆心連同身體都在顫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幸好紫晶珠有用!幸好……
他的聲音怎麼听起來如此激動?
玄玉想抬起手來回摟他,不意胸中氣血一陣翻涌,她輕喘一聲,記憶一點一滴回到腦海里。
「玉兒?」他立即稍稍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好讓自己能夠審視她的情況,「我去喚大夫來。」
狄霄站了起來,忽然又回身,吻上她干枯的唇瓣,含淚的眼楮再也不遮掩他的深情,「我去請大夫、你等我。」
「不用了,我去就好。」窗外傳來道鴻的聲音,「玉妹妹,你好好休息、一會兒我再來探你。」
原來道鴻一直守在門外。
狄霄腦中忽然閃過了什麼,還來不及抓住,便听得玄玉喃喃地說︰「江寒來了?」
「是他救了你,否則……」狄霄心頭揪緊,又回想起她墜樹的那一幕,「你嚇壞我了。」
至此,玄玉才完全清醒。
水亮晶眸剛剛直視狄霄,她便馬上驚叫,「你的頭發!」
「嗯?」
他茫然不解看著她在自己眉上卷起一綹白絲。
「全白了!」玄玉慌亂地又抓起了好幾把發絲,果真根根雪白,燦然生輝。
老天,她到底睡了多久?為何一覺醒來,狄霄滿頭烏絲竟變成鶴發?
狄霄看見自己的白發,起先也是一驚,很快地便定下心來,「沒事的,玉兒,」他拿下她手中發絲,將她摟回懷中,「古人說伍子胥一夜白頭,看來不是虛言。」
他的意思是這發是愁白的?為她?
玄玉瞠大眼楮,淚珠兒再也不听使喚地接連墜落。
「不值得,不值得……」她哽咽地道,心疼他未老頭先白。
他低頭吻去她的淚水,坦然的說︰「只要你平安,一切無妨。」
「但是我是個妖邪——」
他猛然攫住她的唇,吻去她自貶的話語,略帶恁罰意味地輕咬她的唇瓣,「我願為我曾說過這兩個字受千刀萬剮之刑,只求你永遠永遠將這兩個字逐出腦海。」
玄玉聞言一愣;心神大受撼動。
他這是在向她道歉?他這是在承認他說錯了?
「我還是你的妻子?」
有時候她真的魯鈍得教人直想打她一頓!
狄霄蹙著眉頭,上揚的嘴角卻泄漏了他的愛憐,「我不會休妻。」
「但是——」
「別再但是了!」狄霄縮緊鐵臂,將她完全箍在懷里,「狄家的寶物都在你身上了,你不是狄夫人還有誰是?」
玄玉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胸口泛著淡淡紫光的珠子。
紫晶珠!
定是道鴻帶來的!
難怪她被沖散的浴血毒,能重新被凝回丹田下方,原來江湖傳言不假,紫晶珠確有神奇之處。
不過話說回來,這顆珠子系了狄家三十余條人命,狄霄肯拿來救她,想來是真的不恨她,那麼……她這傷豈不白受了?這樹豈不白墜了?
她盯著狄霄的白發,重重地嘆了口氣。
「怎麼嘆氣了。」
「我嘆你這發白得多無辜。」她伸手輕撫著他的發絲,一臉歉然,「都是我不好。」
狄霄微微一笑,他不願她自責,但若不利用她的罪惡感,誰知道下次她又會做出什麼事來?
他低頭吻了吻她,「以後別再干傻事了,這回我只是嚇白頭發,下回可不知道會嚇壞什麼。」
這威脅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他以為她真的情願如此嗎?追根究抵還不是他先傷了她的心!
她噘了噘嘴,忽然扯出一朵勾魂卻又萬分邪魅的笑靨,「這有什麼好猜的?下回,我定會嚇得你掉光頭發。」
他早該料到她的歉意維持不了多久。
狄霄無奈地嘆了口氣,低頭正想再度吻住那張惱人的小嘴,房門卻被撞飛開來。
「玉妹妹!大夫來了!」
其實大夫是來得多余,既然紫晶珠已將浴血毒重新凝聚起來,玄玉自己要解毒便不是難事,如果沒有意外,這一兩天她體內的余毒便能清除干淨。
但這尋常大夫不用來,賽華佗元傲風卻是非來不可,再怎麼說當初也是自己說出了霍草兒的身世,才讓他們落得分離的局面。
「想什麼?」狄霄微帶薄惱地問道。明明玉兒人就坐在他的面前,他卻總覺得抓不住她的心思。
「沒什麼。」玄玉喝完藥湯,拭淨嘴邊殘汁。忽然笑道︰「這是你頭一回問我在想什麼。」
他當真忽略她這麼徹底?
狄霄接過空藥碗;劍眉微蹙,「那麼就老實回答我。」
「她在想元傲風來時,該如何化解你們之間的窘迫。」
慵懶淡雅的嗓音響自窗外,狄霄和玄玉雙雙抬眼望向道鴻,只見他身著一襲白衣斜倚窗台,難得的冬日暖陽映著瑞雪的光輝疏落點綴在他身上,手中海青色瓷杯泛著淡淡光芒。
「你該不會連這都看不出來吧?」道鴻噙著一抹笑,眼中的嘲諷卻是十分明顯。
他對他有敵意?!為什麼?
狄霄不解地蹙了下眉,不想與他有所沖突,回眸看向玄玉,「真是這樣?」
她微微一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孟姐姐早上來看我時,手絹不小心落在這了,你替我拿去還她好嗎?」
她想支開他?
有什麼是她不願讓他知曉的?
狄霄看向道鴻,只見他眼望庭院,輕啜杯中酒液,卻是不露半分思緒。
狄霄冷著臉,拿過手絹,收起空藥碗,帶著滿月復狐疑,轉身出去了。
他看來不太高興呢!
玄玉想著,美目從房門口移向窗邊自飲的貴公子,「你有話就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