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他天沒亮便出門了,到現在還未回來,該不會是那眾人為難他了?還是空慧又對他說了什麼?
玄玉抿著唇,心中的不安逐漸快要鎮壓不住。
孟懷璃見她神色黯淡,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狄霄自有分寸,不會有事的,我看咱們還是先祭神吧。」
玄玉點點頭,正想收拾一下,門外便傳來狄霄低沉的嗓音。
孟懷璃聞聲站起身子,「可回來了,祿伯,你幫著玉兒把粥端出去吧。對了,你的荷包呢?」
「在這兒。」她指了指袖袋。
「要記得給他啊。」孟懷璃朝她眨了眨眼楮,轉身有些蹣跚地向外走去。
「祿伯,你去扶孟姐姐吧!這兒我來就行了。」玄玉連忙道。
「你可得小心點。」祿伯依言離去。
玄玉偷懶,不想端了甜粥出去再回來拿碗筷,于是費了點時間找著一只大托盤,將甜粥和碗筷都擺了上去,才走向大廳。還未近廳門,便听見孟懷璃的聲音清楚地飄了出來。
「世人多是勸和不勸離,怎麼大師卻是反其道而行呢?」
「老衲不過心急狄大俠為墮入了魔道,白白喪送大好前程。」
是空慧!
他怎麼會來青雲山莊?
玄玉的腳步停在廳門外。
「……江湖上的兄弟最近對狄大俠頗有微詞,」空慧續道︰「有人說狄大俠被妖女迷去了心神,連父母血仇都不顧。甚至還有人說,狄大俠根本已經加入了五毒教,準備與名門正派為敵。雖然,狄大俠絕不可能如此,但天下人大都只听人言,便信了個八、九分,將來只怕狄大俠百口莫辯啊!」
「確是如此。」狄霄點了點頭,目光炯炯地看著空慧,「就像妖邪之說天下皆知,玉兒就算無心,亦是百日莫辯。」
「她豈會是無心?」空慧冷冷一笑,「你可知她七歲時——」
「好久不見啊,空慧大師!」玄玉踏進大廳,打斷他的話。
空慧冷哼一聲,眼中冒出火光,卻未答腔。
玄玉將臘八粥放上桌子,眼楮迅速地掃了廳堂一周,鐵天弋和孟懷璃並肩坐在主位,祿伯正忙著擦拭神籠,狄霄與空慧對坐,但空慧的身後站著的卻不是了智,而是一名陌生的老婆子。
玄玉奇怪地多看了她兩眼,才綻出略帶邪氣的甜笑,走到狄霄身邊,親昵地倚著他,「您可是來祝賀我與狄霄?」
空慧雙目一瞪,忽然又精光盡斂,「所謂「天道有還」,你可要記得。」
天道有還?意思是她過去壞事做多了,不可能逃過報應、安享太平,即使現下狄霄容她,以後還是會認清她,還是會離開她?
她心頭一緊,嘴上偏不肯認輸,邪邪一笑道︰「我會等著的,不過不曉得是不是老天爺的動作太慢了,所以才會有人說‘遺害遺千年’!」
「玉兒!」狄霄輕斥。他請空慧回莊,是為了改變他對玉兒的看法,不是為了讓兩人斗嘴。
玄玉卻不懂他的心思,只道他好端端地卻帶了空慧回來,又滿臉不悅,定是在外頭听說了什麼,後悔與她的婚事。
她委屈地垂下眼,不敢看他的眸子,怕會看到她不願見到的鄙夷。
大廳里的氣氛突然凝重了起來,孟懷璃悄悄用手肘撞了旁的丈夫,示意他開口說話。
鐵天弋會意,清清喉嚨道︰「時辰不早了,咱們趕快祭神,好用甜粥了。祿伯,你先將穩婆請去休息休息,別怠慢人家了。」
「是。」祿伯應了一聲。
原來空慧身後的老婆子是個產婆。
孟姐姐快要臨盆了;山莊里又無奴僕,是得有個穩婆隨侍在側。但看這穩婆走路的樣子實在不像普通村婦,反像是身懷武功……
玄玉疑惑地看向狄霄,只見他慣常沒有表情的俊臉似乎也泛上一絲懷疑。
玄玉正想開口試探,孟懷璃卻忽然抱著肚子痛呼起來,冷汗涔涔自額際滑落,「叫她等等……」
「你你你……你要生了?」鐵天弋嚇得結巴,「穩婆!穩婆!」
老婆子听得他喚,立刻轉身回來,健步如飛的模樣,怎麼看都像是練家子。
玄玉幫忙撐起孟懷璃的同時,心中仍在奇怪。
「你們誰去燒桶熱水;再拿些干淨的布巾。至于你,」老婆子看向玄玉,「可得麻煩你在房里幫忙了。」
「好。」她點頭。
眼神交接的剎那,玄玉發誓,她真的看到了她眼中盈滿的殺氣。
第九章
孟懷璃從早上痛到下午,娃兒還是折騰著她不肯乖乖出來。鐵天弋急得在房門外走來走去,祿伯幾乎被他晃暈了頭,最後只好躲回廚房里。
而狄霄和空慧則搬了桌椅,沏了壺奈,好整以暇地對弈。
狄霄掃掉大片黑子,暗暗瞧了眼強作鎮定的空慧,語氣平淡地詢問︰「大師有心事?」
空慧回過神來,隨意落了顆黑子,微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何來心事之說?」
狄霄側頭看向窗外,這個角度正巧可以看到孟懷璃的房間。
只見鐵天弋不知道向房里喊了什麼,房門被拉了開來,玄玉一臉焦躁地說了他幾句,又猛力關上房門。
狄霄的嘴角不自覺地浮上溫柔的淺笑,回眸,才發覺空慧正凝望著他。
「大師想說什麼?」他安下白子,轉瞬間又攻下大壁江山。
「阿彌陀佛,老袖有言,不吐不快。」
「但說無妨。」狄霄提起茶壺,將兩人的茶杯斟滿。
「你可听過柳朝賢?」
「禁軍統領,玉兒說他待她有如親女。」狄霄端起冒著白煙的茶水。
「但最後卻是死在她手里。」
端著杯子的手停頓在半空中,狄霄的劍眉成一道,「大師,謠言莫信。」
「若說是老衲親見呢?」
狄霄緩緩放下杯子,專注的眼告訴空慧,他正準備仔細聆听。
「柳朝賢是老衲俗家的親弟弟,每兩、三年總會見上一面。十年前,老衲接到他捎來的信說他準備到湖州辦事,順道探望故人之子,言詞間頗為沮喪。正巧老衲有事也要往湖州,于是便約在蓮湖相見。不料船期延誤,待老衲到時,只見那妖女已將匕首刺進他胸口。」
不可能!
玉兒向他提過柳朝賢種種,言語間對他頗為孺慕,不可能會辣手害他。
「或許是別人——」
「老衲到時,匕首還握在她手里。」空慧憤恨地道,仍在為自己來不及救弟弟而自責,「況且尸身焦黑,那匕首分明抹著五毒教慣用的冰蛛毒!」
不對!一定有哪里不對了!玉兒不可能會如此。
狄霄腦中忽然閃過什麼,「十年前,玉兒才七歲……」不會有能力傷害武功高強的禁軍統領。
「就是因為如此,朝賢才沒有防她。」空慧忿忿地說︰「老衲稱她妖邪,並不是因為世俗所言,而是親眼見過,她小小年紀便殺親滅祖,毫無悔意。」
狄霄想起他與玉兒在京城近郊的對戟,想起她視倫常為無物的言行舉止,心髒猛然一陣緊縮。
她真的是妖邪?
不會的!玉兒或許是邪魅了點,但絕不會做出這等人神共憤的事!
「狄大俠,老衲不會看錯的,當年她身著男裝,但那眼……是邪魔才會有的!」
「哇——」
嬰兒嘹亮的哭聲晌徹了整個青雲山莊。鐵天弋興奮地拍打房門,「生了!生了!快讓我進去!」
「你做什麼?」
房門內突然傳出孟懷璃的喊聲,嬰兒的哭聲隨即轉為淒厲,三人同時一震,鐵天弋一腳踢開了門板,狄霄和空慧也從對房飛竄過來。
一進入房間,只見穩婆倒臥在一旁,玄玉懷抱嬰兒渾身是血,孟懷璃大吼︰「快救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