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閉嘴!」左手恰好傳來不一樣的悶叩聲,狄霄掌力一吐,打落積雪,接著飛快地將其余雪塊除去,先將玄玉塞進洞中,自己才鑽進去。
「原來這兒有個樹洞啊!」玄玉輕呼。
樹洞的寬度僅容一人,狄霄緊貼在玄玉身後。大掌在黑暗中模索著握住她的小手,「往前走。」
不過四、五步距離,玄玉便感覺洞口突然擴大,狄霄也站到身側,喀喳幾聲點亮了打大石。
「都沒變。」
「啊?」玄玉打量了下四周,驚訝的發現樹洞竟是通往一個石洞,洞里置著一張小床,床上整整齊齊地折疊著一條棉被和幾件男孩的衣裳,地上則散落著幾本書冊。
狄霄在角落的木材堆里抽出幾根木頭,輕易地點燃了火爐。
「你以前常和元傲風來這兒?」玄玉問道,從這洞里的擺設看來,不難清出這是他們兒時的玩耍之地。
「嗯。」狄霄轉為她撢落身上的雪片。
玄玉微微一笑,也踮起腳尖頑皮地拍去他發絲上的積雪,「你帶我來這兒干嘛?」
不知為何,他就是想帶她來。
狄霄忽然想起那年他們無意中發現這個洞窟的情形……
「狄霄,」小元傲風興奮地在洞中轉了一圈。「以後這就是咱們的秘密聖殿,只有咱們能進來,除非那人是比師父、師姐還重要的人,才能進來。」
她不是比師父、師姐還重要的人!她只是——
只是這個地方十分隱密,不用擔心任何人會听到他們的談話!
他瞪著火爐,努力地說服自己。
玄玉在他身旁坐了下來,「你是想告訴我,我有多該死,竟說破霍草兒的身邊,害你和元傲風決裂?」
不!他沒怪過她。
他抬眼,只見玄玉將小手偎近火爐取暖,嬌美無瑕的臉龐透著一絲感傷,「樸月是五毒教的叛徒,和她的丈夫先後死于五毒數的格殺令。嚴格說起來霍草兒和五毒教也有不共戴天之仇,和你算是一路的。這麼想,你會不會好過一點?」
狄霄凝望著那雙注視著他的水亮眸子,其實他比較在乎的是她和他之間。
「你呢?」
「我是五毒教的總執法,等我回到總壇,便會是五毒教的新任教主。即使我月兌離了五毒教。」她的瞬光黯淡,「你說過,我也還是個妖邪。」
「你真是皇室公主?」
玄玉冷笑,「不過是個皇室棄嬰。」
狄霄擰起眉頭,「到底怎麼回事?」
「說了,有人會沒命的。」
「我保證絕不泄漏。」他看得出來她亟欲保護某人,否則以公主之尊,何苦假扮男裝,浪跡天涯。狄霄不自覺地握住她冰冷的小手,「告訴我你所有的事。」
如果此刻他眼中閃動的柔情是出自于真心,那麼教她立時死去,她也甘心。
玄玉垂下眼眸,情願當他是真心真意地憐惜著她,想了解她的過往。
她微啟芳唇,幽幽說起後官嬪妃為了爭寵是如何的勾心斗角,皇室成員為了帝位是如何的心狠手辣,楊婉李代桃僵,五毒教主瞞天過海,讓她以一介女流,假扮男子,坐上五毒教總護法的位子。
听完後,狄霄心慌意亂地一把將她摟進懷中。
「別說了!」本該是帝王捧在手心的嬌嬌女,甫出生卻被親娘丟進腥風血雨的武林里,易釵而並混在一堆嗜血為惡的邪魔歪道中。對外要謹言慎行,以防朝廷追殺滅口,對內要要強斗狠,免得有人欺她孤苦,這一切的一切,她是如何撐過來的!
「其實沒你想像的那麼糟,還有個柳叔護著我。」玄玉頓了一下,略過七歲時那可怕的一幕。「柳叔死後,江寒也常來探我。」
「江寒?」狄霄想起在湖州見過的那張慵懶笑臉,「他是誰?」
「柳叔的徒兒。」道鴻向來不願讓人知曉他的真實身分,她避重就輕地略去不提,反正她也從沒當他是皇室中人。
狄霄點了點頭,「你不想恢復身分嗎?」
玄玉在他的懷中尋了個舒適的位子,「我這趟回京見過她。」
她沒明指「她」是誰,但狄霄曉得她說的是皇後。
「她後悔了?」他的身子微僵,既希望她月兌離苦難,又怕她恢復了公主身分,以他一介平民,如何匹配得起。」
她苦澀地笑了,將臉蛋埋進他的胸膛,「她希望我回總壇接教主之位,好控制道源。」
到頭來,又回到了原點。她還是不折不扣的五毒教徒,是他的仇人。
「你要我回去,她也要我回去,我猜大半的五毒教徒也希望我回去,我想等我傷好就回去。」
狄霄沉默了許久,忽然道︰「師父不許青雲山莊濺血,只要你不出山莊,我們的冤仇就得擱下。」
他是要她割斷過往,永遠留在青雲山莊。
玄玉抬眼,知道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
但這並不表示他就不介意她是五毒教總執法,也不表示他不再將她當作仇人看待。」
她幽然嘆息,試探地問︰「逝者已矣,難道你就不能——」
「不能!」狄霄猛然推開她,憤怒地道︰「五毒教徒皆該死!」
玄玉胸口一窒,「可是樸月已死,你拿听命行事甚至未曾參與的教徒們出氣,根本就不公平。」
「當年,你們殺我家人可曾想過公不公平?我娘甚至不會武功!」狄霄深吸口氣,「不提我狄家莊,五毒教中哪個人不為惡作亂?哪個人不濫殺無辜?哪個人手上不沾滿血腥?他們個個死有余辜!」
她低頭瞧看自己的手,恍然又看見濃稠腥臭的鮮血噴濺了自己一身。她也傷過不少生命,原來她也該死。
「你還是認為我是妖邪是不是?」
他一怔,一時說不出話來。
玄玉低垂著頭,喃喃自語地說︰「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妖邪;我早就該死了……」
「我沒有這樣說。」
「你是這樣想的!」她煩亂地拉扯著發絲,「我是個妖邪,我只會污了你的名聲,根本就配不上你。」
狄霄既是心疼又是憤怒地拉住她的手,阻止她繼續凌虐自己的發絲,「是誰教你這樣想的?」
「我不笨,我明白你的意思。」玄玉悲傷地看著他的眼楮,「你將我藏在青雲山莊,不是不把我當仇人了,只是你還不曉得該如何處置我,不曉得怎麼去向那些所謂的名門正派解釋,你怎麼會愛上我這樣一個妖邪!」
狄霄站起身來,他沒有否認。
師父的禁令其實是留給他一個喘息的余地,他真正過不去的是自己這一關,他不知道該如何將玄玉當成一個妻子般地帶到武林同道面前,他更不知道該如何向慘死的爹娘交代,他們的兒媳是五毒教的總執法……
狄霄握緊拳頭,又舒張開來,然後再度握緊,「我沒有愛上你,我不會愛上——」他倏然背轉過身子,深吸了好幾口氣,「就算我愛上你,也不會因此不報父母血仇!」
他不愛她,可是她好愛好愛他,愛到心都擰了。
玄玉閉起眼楮,強忍住眼眶中的淚水,心頭斟酌頗久的計劃就此決定。他要報仇,她就替他報仇!只要狄霄能得償所願,哪怕她得弒師滅祖,哪怕她得背上萬千殺業.她都不在乎。
反正她這一身早已被血腥污得不能再污,反正在狄霄眼個她早就是作風陰邪的五毒教大魔頭,永遠也割不斷抹不去妖邪形象。
她走到狄霄身後,伸臂環住了他。
背脊明顯一僵,她暗嘆口氣道︰「你能不能暫且把我當作玉兒?那個在蓮湖之上,與你無冤無仇的玉兒?」
湖州相依的旖旎時光一幕幕在狄霄的腦海中翻掀而過,他回身,情不自禁地摟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