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顧不得她的身子,但這也怨不得他,誰教她是五毒教徒,是世人口中的妖邪。
走進一棟無人住的木屋,狄霄將她放在床上,半個時辰後,了智領著大夫前來。
大夫診過脈後,搖頭嘆息,「姑娘躁怒積郁,傷口受創又深,若不立時休養調理,怕這病會愈來愈沉。」
「沒有別的法子嗎?咱們還得趕路呢。」了智問道。
大夫皺了下眉,「老夫是可以開幾帖藥方,不過效用不大,還是讓她休養些日子,才是良方。」
「狄大俠?」空慧轉頭詢問狄霄的意見,
他們才出京城未久,官兵仍在後頭追趕,玄玉是練武之人,體魄強健,應是無妨。
狄霄沉吟了一會兒,還是痛下決心,「開藥吧。」
但是玄玉服了藥以後,並沒有好轉,反而一日昏沉過一日,原本偶爾還可以張開眼楮和他說上一兩句話,到後來根本已經是茶藥不進了。
然而顧不得玄玉的傷勢,一行人仍不停趕路。
這天,他們落腳在借住的民宅中,狄霄仍盡心的照顧玄玉,當他看著黑褐色的濃稠藥汁再次從她的嘴角流下,終于忍不住抱起她,飛奔出房。
空慧等人見狀,急忙也跟了出去。
他們明為結伴,實是監視狄霄。
打從出京起,防的就是這一天。
只是他們已到東北,再一日路程,便是傳說中五毒教總壇所在的地熱谷,他們漸漸放下戒心,沒想到狄霄竟在這時有了動作。
「狄大俠,你要上哪去?」
「青雲山莊。」
空慧等人愕然地交換一眼,青雲山莊是狄霄的師父青雲老者孟宗翰所居,就如莊名一般,沒在青雲深處,無人領路是尋不到的。
但是既然狄霄知道青雲山莊便在附近,為何今夜他們錯過宿頭時不提,反要借宿民宅。
狄霄步伐不停,飛林掠樹而去,最後停在一棟平凡的宅院前,他用力叩著紅漆木門,三長兩短,候了一會兒,門內才傳來蒼老的探問聲,「誰啊?」
「狄霄。」
「狄少爺?」木門很快地拉了開來,出現一張皺紋滿布的老臉,「你怎麼回來了?」
「祿伯,師父在嗎?」
「三更半夜的,是誰啊?」孟宗翰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師父!」狄霄抱著玄玉急忙闖了進去。
孟宗翰披著外袍,捻著長長白須,「原來是你。這娃兒可是傲風信上所說的玉兒?」目光才落到玄玉身上,他炯然的眼楮冒出一團火焰,「好好的一個人怎麼讓你弄成這樣?」
狄霄不敢辯解,乖乖地抱看玄玉跟著孟宗翰進內室,將她放在床上後吊著一顆心,垂手立在一旁看師父為她診治。
十歲時,他跟著少爺一同拜入孟宗翰門下。他心急報仇,是以專學武藝,以劍術揚名江湖,少爺傾心醫術,在江湖行醫贏得美譽而被稱為「賽華佗」。兩人各有擅長,而師父卻是一人兼有兩技,醫術武藝俱是名家,只是行蹤飄忽難尋,今日是玉兒命大,師父正巧在家,否則……
狄霄心頭一緊,不敢再想下去。
「真是你回來了啊!我還以為是祿伯老眼昏花看錯了呢!」
孟懷璃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狄霄身旁,駭了眾人一跳,他倒是習以為常,「師姐。」
「哼!還是這麼冷淡。你的玉兒呢?我瞧瞧。」她挺著大肚子,亭亭地移步向床畔,一看之下,不由得怔愣了好一會兒,才徐徐吐出一口長氣,「狄霄,你上哪找來這樣一個人間絕色?可真是漂亮!只可惜福薄命短,一生顛沛。」
孟懷璃嫁了個擅觀面相的丈夫,是以也學了幾手。狄霄听得她說,心頭更加揪緊難受。
「去去去!有我孟宗翰在這兒,她能短命到哪去?」孟宗翰斥了一聲,轉頭瞪著狄霄罵道︰「幸好傲風曾替她里了傷,否則從京城熬到這兒,我看你送具死尸來還快些!」
師父會罵人,料是玉兒無妨了。狄霄心下略安,低垂著頭,沒有作聲。
了智听了卻是不服,但礙著孟宗翰的名頭,只敢小聲咕噥,「反正活著也是個禍害。」
沒料到孟宗翰卻听到了,他大眼一瞪,「誰許你們進來的?」
空慧急忙迎了上來,「貧僧少林寺空慧見過孟先生。」
狄霄深知師父不喜與生人打交道的個性,加上自己也不願再與空慧等人多有牽扯,于是听命向前,歉然地將他們請出了山莊。
「咱們還要不要去五毒教的總壇地熱谷?」了智嚷道。
狄霄遲疑了一下,「你們先至前頭鎮上等我。」
空慧看出他的猶豫,唱了句佛號道︰「阿彌陀佛,狄大俠大仁大義,世所稱揚,切莫為一女子墮入魔道。」
狄霄聞言,冷汗不由得冒上額頭,父母慘死的畫面在腦海中翻滾。「狄霄謹記在心。」
送走他們,他轉身回到山莊,孟宗翰已候在廳中,「京里有首歌謠是形容玄玉的,你听過沒有?」
「听過。」狄霄頷首。
「唱來听听。」
「妖靈皇子,辣手弒親,一日登基,亡國虐民。」
「你可曾想過玉兒就算能扮男裝,瞞得過世人,也不可能以女兒身假作皇子,欺瞞聖上?」
「想過。」狄霄點頭,「但是——」
「但是無論如何她還是五毒教徒!」孟宗翰瞪著他,話鋒一轉,「听說你和傲風決裂?」
「嗯。」狄霄沒多做解釋,知道元傲風在信上已經將來龍去脈說得分明。他也是為此緣故,才會經過青雲山莊,卻不打算登門拜見師父、師姐。
「那他月底成親,你去是不去?」
他和草兒要成親了?!總算是苦盡笆來,有情人終成眷屬。
狄霄沉默了半晌,「不去。」
「也不打算放過玉兒?」孟宗翰突然又把話題繞回玄玉身上。
狄霄抬眼看他,默然不語。
孟宗翰知道狄霄心中惦念的就是滅了五毒教替爹娘報仇,這決心是立了十幾年,任誰也勸不得的。
他嘆了口氣,實在拿這固執的徒弟沒辦法。「你的事我不想管,不過你可得記得,我不許任何人死在我青雲山莊里!你既將人送了進來,就只能等她傷愈自個兒走出山莊再做了斷。」
「徒兒明白。」
「去休息吧。」他走了兩步,忽然又回身吩咐,「沒我的允許、不準去打擾病人。」
等玄玉恢復意識時,冬風已經吹起,當她能下床時,紛飛的大雪已將大地染成一片雪白。
她披起外衣,推開窗戶,凝望著紛落的雪片,任由凜冽的冷風撫平她心頭的煩躁。
狄霄會將傷重的她送至青雲老者處醫治,是表示他對她還存有一絲憐惜,還是他怕她若是一命嗚呼,便無人能領他至五毒教總壇?
「怎麼開著窗子?當心著涼!」孟懷璃伸手關起窗戶,玄玉被嚇了一跳,她從沒見過步伐這麼輕的孕婦。
「你走路還真像只貓兒。」她輕聲道。
「還是只懷孕的母貓。」她將毛裘披到玄玉身上,「穿上吧。」
玄玉穿好毛裘,「你也快生了吧?」
「是啊,希望孩子的爹趕得及回來。」孟懷璃溫柔一笑,拉著玄玉贊道︰「沒想到那愣小子挺會買東西的,你穿了還真是好看!」
「真是他買的?」玄玉撫模著柔軟的皮裘,心中流過一般暖意。
「你身上用的、穿的,哪樣不是他買的?他就怕我會餓著、凍著你,反倒是自己衣服破了,都不懂要補。」
說起那個傻狄霄啊,她簡直不想承認他是自己的師弟。明明就是在意得要命,偏又礙著她父親的一句命令,不敢過來探玉兒一眼。要是她父親真嚴格把關的話也就罷了,偏偏她爹向來不安于室,一待玉兒的傷勢穩定了,想著山莊里有狄霄打理照顧,一拍又四處雲游去了,壓根就不記得他曾下了什麼禁令。就只有那個傻小子死心眼,至今仍不敢越雷池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