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筠筠,小聲點,他才剛醒。」傅母也含著淚,擔憂地看著兒子,「阿樹,不要緊吧?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我沒事。」他淡淡地吐出口氣,「我只是貪看風景,沒注意才會掉下來。」
胡思亂想些什麼?他當然是傅瓏樹啊,有熱愛考古的歷史教授父親、舞蹈家母親,和一個念雲黎國中部的妹妹,不論他病得多痛苦,他們永遠支持著他……
但看著眼前泫然欲泣的母親和妹妹,他心頭唯有茫然的空洞感,安慰母親的話梗在喉間;看著驚惶失措的妹妹,酸痛的手臂只想要休息,連一根安慰的手指也抬不起,仿佛她們的情緒與他完全無關。
他是怎麼了?以往的他即使病得昏昏沉沉,也會努力打起精神,不讓家人擔憂,現在卻是滿心置身事外的冷漠。是因為墜樓受到的震蕩,一時意識不清嗎?
他昏眩地想著,鼻端忽然嗅到淡淡的氣味,像是香氣,還混合了一點特別的味道,他來不及分辨,忽覺掌中柔荑試圖抽離,酸麻的手指毫不猶豫地扣住她,拖入毯子下。
暗父與醫生談完話也進來了,背後跟著神色歉疚的魏霓遠與姬秀和,「抱歉,我和秀和就在旁邊,卻沒來得及拉住阿樹。」
「這是意外,不能怪你們。」傅父搖搖頭,走到床邊。「阿樹,醫生說檢查沒有腦震蕩,不過爸還是安排你住院,觀察幾天。」
「那關于展覽的網站介紹怎麼辦?」校方很重視這回的文物展出,由他負責整理相關數據給網站管理者,每天都要更新,住院勢必使這項工作暫停……掌中的柔軟仍不放棄逃離的意圖,傅瓏樹心煩意亂地重重一掐,任性地不準她妄動。
「我會找人接手,你安心休息就好了,身體要緊啊。」傅父拍拍兒子,轉向梁意畫道謝,「梁老師,很感謝妳幫忙通知我們,還陪阿樹到醫院來。」
「這是我應該做的,而且我只是助理,擔不起老師這個稱呼。」梁意畫尷尬萬分,盡量以毯子遮掩被握住的手,暗自希望沒人會注意到她可疑的姿勢。
「什麼助理?」傅瓏樹淡淡問道,對她慍惱的眸光視而不見。
「她是外面那位高老師的佷女,是音樂科新來的助理。」傅母方才已和梁意畫聊過,對這個氣質優雅的女孩很有好感。「你們學校一下子有兩個音樂老師跑去待產,學校來不及找人,高老師就找她來幫忙了。她可是S大音樂系的才女呢,只當助理真是可惜。」
「我沒有正式的教師資格,只能幫著處理一些雜事,等過一陣子找到代課的老師後,就會離職了。」
魏霓遠插口︰「要離職?真可惜啊,有這麼漂亮的助理姊姊在,我還在想要逼經紀人少接一點工作,讓我常常回來上音樂課呢!不能待久一點嗎?」職業病使然,他隨便一個笑靨都是魅力四射,燦爛得讓人目眩。
「因為學校要求的時間不長,而且我打算出國進修,也想找個時間比較彈性的工作,才能準備出國的事宜。」這位當紅的模特兒是在稱贊她嗎?梁意畫有些飄飄然。
她只在報章雜志上看過魏霓遠,今天是第一次見到他本人,近距離之下,才發現鏡頭不過捕捉到他神韻的百分之一,那俊美的中性面孔徹底吸引住她的視線,讓她一時忘了手掌被束縛的不悅,看他看得出神。
對于女性,魏霓遠從來不吝惜贊美,笑道︰「那我只好努力排擋期,盡量把握每一堂看到妳的機會!有妳在,音樂課真令人期待……」呃,有殺氣?
他愕然低頭,循著殺氣來源看向病床上一雙沉黑的眼眸,正以比平日更森寒數倍的視線盯著自己。
「我想休息了。」傅瓏樹以虛弱的氣音低語,附上幾個輕咳,不輕不重的程度,正好足以讓眾人識相地主動離開,卻又听他加了一句︰「請梁小姐留下來。」
「我也留下來!」為什麼指名要這女人留下來?傅螢筠硬是擠在床邊,防備地瞪著氣質好得讓她深具威脅感的梁意畫。
「我有事要和梁小姐談,妳先出去。」見妹妹仍緊緊賴在病床邊,傅瓏樹又咳了幾聲,加重語氣︰「出去。」
待眾人離開,梁意畫使勁抽回手,臉色微沉,「要談什麼?」
她一向隨和,鮮少動怒,但這孩子的舉止實在讓她不快,她模不透他的意圖,又有些心慌。
「我……」一陣咳堵住了傅瓏樹的話,他想忍住,卻咳得更厲害。
這反而讓她擔心起來。「我去叫醫生。」
「不必,這是老毛病了,咳幾分鐘……就好……」他半側過臉埋入枕頭中,極力忍住咳嗽,毯下的背脊微微聳動。
見他咳得難受,梁意畫一時心軟,坐在床邊輕輕拍撫他。
罷才與傅母聊過,才知他是早產的孩子,心髒有問題,從小病痛不斷,七歲以前幾乎把醫院當成家,當她听到他每年的生日願望都是「一個月不進醫院」時,心緊揪了下。而他病得再痛苦,也從不抱怨,即使因病缺課,功課上也從未落後其他同學,讓父母心疼又驕傲。
听起來,他倒是個懂事體貼的孩子,本性應該也不差才是,所以他剛才強硬地抓住她的手,應該不是惡意的捉弄,而是……是什麼呢?
咳聲漸止,那雙漂亮的黑眼從枕頭間抬起,覆著一層薄薄水霧,靜靜地、迷蒙地瞅著她——那樣毫不避諱的直接,讓人心跳怦然。
梁意畫臉一熱,掩飾地起身倒了杯開水,「喝點水,喉嚨會好一點。」
他對自己的條件毫無自覺嗎?俊雅的模樣原就讓人心折,偏偏又有一雙勾魂攝魄的眼,老是這樣看人,遲早會出問題,例如她這個很容易被美麗事物吸引的大姊姊,就快要招架不住了啊。
暗瓏樹坐起,接過水杯,默默啜著溫熱的茶水。
「有什麼話就快說吧。」她坐回椅子里,低頭不看他。「我嬸嬸還在等我,要一起去找房子,我馬上就要走了。」
他遲疑地含住一口水,吞不下干澀的喉。
要跟她說什麼?他根本沒想到,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何堅持要她留下來。方才那麼自然就月兌口而出,就像抓住她的手一樣,是近乎反射的動作,不需思考——除了留住她,他根本什麼也沒想。
只是單純的不想讓她走……
他真的沒有腦震蕩嗎?
他密黑的長睫困惑地掀了掀,決定還是先找話說,「妳的發簪很漂亮。」吸引他注意的墜飾雖然別致,卻還不到為它賠上性命的地步。
「是吧?」她模模發上長簪,很欣喜有人贊同她的眼光。「我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歡它,可惜當時頭發不夠長,不能使用,不過我前男友還是把它買來送我。為了它,我特地留長頭發,練習了好久——」見他臉色驟然轉冷,她詫異地住口。怎麼了?她說的有什麼不對嗎?
暗瓏樹輕咳數聲,轉移話題,「為什麼要找房子?妳們要搬家?」
「是我要搬。我原本和叔叔、嬸嬸一起住,打算念完大學就搬出來,但是念研究所時沒抽到宿舍,又多住了幾年,現在研究所都畢業了,想搬出來自食其力。」
「妳家人呢?」
「都過世了。」她神色平靜,「我高三時,父母帶弟弟去南部玩,我因為準備考試沒有同行,結果他們在高速公路上發生車禍,全家只剩我一個人,叔叔、嬸嬸才把我接來一起住。」
「……抱歉。」他無意勾起她的傷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