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來吃早餐,上班、上課要遲到了哦!」傅母探頭進書房,見丈夫拿著竹片在自言自語,好氣又好笑。「阿樹,快把他拖出來!他一栽進這些古物研究就沒日沒夜的,昨天已經沒吃晚餐了,今天非逼他吃早餐不可!」
「乖乖听話吧,得罪你老婆,當心以後天天沒飯吃。」傅瓏樹硬是從父親手里取走竹片,拉著父親離開書房。
竹片極輕,即使加上石板的重量,也不可能讓石盒那般沉重……那真是他的錯覺嗎?
雲黎中學,有國中部與高中部,校舍采優雅古典的白色設計,校內處處是綠意,連屋頂都精心布置成花園,有專人負責整理。
一听體育老師宣布,因為本校籃球隊與外校有友誼賽,今天體育課不上課,讓大家觀摩校隊的比賽,全班同學歡聲叫好。
唯獨傅瓏樹皺眉不悅,在體育老師面前隨便咳了幾聲,立刻被恭請前往保健室休息。
他婉謝了好意要陪他上保健室的同學,一離開老師的視線範圍,他轉而爬上操場旁的教室頂樓。
不料,他一推開頂樓的門,揶揄的聲音立刻響起……
「哎呀,我還在跟秀和說,我們罹患『友希排斥癥』的傅少爺,八成會找個頂樓逃避體育課,果然上來了。」一身便服的魏霓遠笑吟吟地倚在花圃旁,腳邊有好幾個裝滿衣服的大紙袋,俊美臉龐揚著調侃的笑。「這次是用什麼理由騙體育老師?喉嚨痛還是頭痛?還是干脆明說你討厭籃球隊副隊長,更不屑為他加油?」
暗瓏樹對他促狹的笑顏視若無睹,看著他身邊理應代表學校參加寫生比賽的同學,「秀和,你不是請公假去比賽了?」
「比賽提早結束,我就回來了。」姬秀和微笑,清秀的臉龐難掩興奮,「你父親出國考查西紇文明,今天要在我們學校圖書館展出部分古物吧?據說這個國家將藝術和法術結合,工藝品上都有精致的花紋,我們姬家也有些類似的法器流傳下來,我想研究兩者的異同。」
「放學後在圖書館會有個簡單的開幕式,展期七天,如果你想要研究,我可以跟我爸拿詳細的數據給你。」想起早上那個古怪的石盒,傅瓏樹遲疑了下,沒有開口詢問。
姬秀和是高一時與他同班的好友,出身于源遠流長的姬氏一族,這個古老的靈能家族采母系制度,族內的男人沒什麼地位,女人倒都練就一身驅魔、除靈的本事,功力最深者居「女使」之位,統率族人。
由于性別的關系,好友並未被族人特別培育,但本身也有不錯的能力,目前在有名的術師南宮璟門下學習。早上發生的怪異事件,問他最是適合,但石盒不在手邊,而他一整天下來並無異狀,或許,還是當成一次無害的偶發事件吧。
「喂喂,阿樹!你干嘛只關心秀和,都不關心我?」完全被當作透明人的魏霓遠一臉不悅,「我這趟飛歐洲拍照原本要十天,結果今天才第七天就回來了,你不覺得奇怪嗎?」
「有什麼好奇怪?」傅瓏樹徑自走到頂樓邊緣,俯瞰底下的操場,冷聲道︰「八成是因為你這副討人厭的嘴臉,終于惹惱了設計師,把你踢出模特兒界了?」
魏霓遠是活躍于伸展台的矩陣集團小開,頂著一張俊美無邪的面孔、夢幻的模特兒身分,加上開朗隨和的個性,一向是校內同學們崇拜的對象,所到之處永遠有死忠愛慕者跟隨,連老師、教官都會跟他要簽名。
但對傅瓏樹而言,兩人之間似乎是八字不合,以至于每次看到那張燦爛無憂的笑臉,他都想抬腳踩在那張臉上。
「才怪,是因為我夠專業、夠合作,才能提早把型錄拍完,收工回來。我說阿樹啊,嘴巴這麼壞,小心以後會下拔舌地獄哦。」魏霓遠懶懶地伸長一雙修長的腿,足踝上的銀煉在夕陽下閃耀光輝,斜斜地往姬秀和身上靠去。「是不是啊,秀和?」
「呃,每個人都可能被喜歡,或者被討厭,所以嘛……還是小心保持自己的態度比較好。」姬秀和只能以一貫籠統沒重點的方式回答,試圖平息兩位好友之間逐漸不友善的氣氛。
魏霓遠撫著下頦,綻開迷人微笑,「其實,我很能體諒阿樹的心情。同性都會相斥了,太帥的人站在一起,當然不能相容,他老是講話刺我,這也難免啦。」瞧,此言不但討好傅瓏樹,還間接夸贊了自己,這才是說話的藝術呀!
見傅瓏樹扔來一記白眼,他笑道︰「好了啦,七天不見,別擺張臭臉給我看嘛!喏,設計師給了我一堆衣服,你挑幾件喜歡的帶回去吧!說實話,我覺得你很上鏡頭,真的不考慮走秀嗎?反正模特兒重要的是臉和身材,你的毒舌不會構成問題,正好月姨在找新的模特兒,就由我引你入行吧?」
「免了吧。」傅瓏樹嘲諷地撇唇,「萬一我突然在舞台上昏倒,一堆觀眾、模特兒,人擠人的,會耽誤我送醫的時間。」
「呸呸呸,童言無忌!」魏霓遠搖搖頭,轉頭將兩大袋可愛的少女裝推到姬秀和面前。「來,這些給你的小妤穿。這是月姨的弟子專為國中生設計的,我那邊還有好幾袋,未來幾年你的小妤都不必買新衣服!省下置裝費,可以多存一點私奔基金!」
「謝謝。」姬秀和只能傻笑,紅著臉收下「愛的禮物」。
「謝就不必了,大家好朋友嘛,我當然要幫忙設想你們的未來,只要記得哪天你們真的私奔了,我可要排第一號參觀你們愛的小窩哦……」
好友交談的聲音逐漸飄離,傅瓏樹坐在樓頂邊緣的水泥矮牆上,十月底的風還殘留著秋季的燥熱,呼呼吹來,他微瞇起干澀的眼,俯視著操場上奔跑來去的學生。
如果從這里掉下去,就能一了百了吧?
案親總說,他若能連續一個月不生病,全家人就一起出國玩,但他的最高紀錄只有十七天,再怎麼小心保養身體,潛伏的病魔總能找到出口,隨時將他擊倒。
也許,他一輩子都踏不出這個由疾病所建構的生活圈。掙扎沒有用,怨恨沒有用,他只能逆來順受。
偶爾病得極痛苦時,他會消極地想,如果眼楮閉上,就永遠不再睜開,該是多美好的事?但也只是想想罷了,在父母與妹妹的全心照顧下,他只能繼續忍受這一切,以及這一切所帶來的沉重……包括疾病與愛。
有時,他會自我安慰,也許有一天,他會突然恢復健康,再也不必三天兩頭上醫院報到。所謂否極泰來,他把一生的病痛都在二十歲前消耗完畢,剩下來的該只有好事了吧?世上有如魏霓遠這般集眾多寵愛于一身的天之驕子,神總不會吝惜施舍幾片幸福的殘屑給他……
一個晃動的白色影子拉回他飄遠的思緒。有兩個女人經過操場,對場中的熱鬧顯得好奇,停步與正在熱身的葉友希交談了幾句話,又繼續往教室這邊走來。
其中一個女人穿著米白色長褲裙,長發綰髻,距離遠了,看不清她容顏,吸引他注意的是她轉頭之時,發際微微晃動的白影,看得出是發簪,末端懸著某種飾物。至于她身邊的女人,他不必看臉也認得,那件萬年不變的橄欖色套裝,是音樂科的高老師。
「……說真的,阿樹,你為什麼討厭友希?」久久不聞傅瓏樹開口,魏霓遠想把他拉進話題里,「他休學過兩年,是跟班上同學有點距離,可是人家從來沒惹你,你干嘛討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