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樂社團練時間──
「今天就練到這里!」學生指揮宣布。
練習廳里立刻雜音四起,有的人邊聊天邊收拾樂器,有的人則繼續練習。
「雙芸,」大三的豎笛首席一邊拆卸樂器,一邊問︰「要不要一起去吃消夜?」
「我和同學約好要排練明天英會課的對話,恐怕不行。」邢雙芸歡然微笑。
「去啦,難得我們首席請客呢!全豎笛部的人都要去!」大二的男生豪氣干雲地手一揮,豎笛部其他七個人立刻歡呼起來。
死學弟!「對……對啊,我要請客。」豎笛首席的心在淌血,「你也一起去吧?」
T大本來就男多女少,因此社團中凡是學妹都特別受學長照顧,即使平凡如她,成了萬綠叢中一點紅,想不受關愛也難。可惦記著和同學的約定,她還是搖搖頭,「我──」
「雙芸!」吹法國號的學姊叫道︰「有人找你!」
邢雙芸轉頭看向門口。一個穿深灰色西裝的高大人影正背過身去,慢慢踱入練習廳外那片稀疏的樹林,沿人工湖走著。她猶豫了下,收好豎笛才出去。
「我以為你應該正和阿靜她們一起練球。」他穿西裝的背影,見過一次便難以忘記,籃球和柔道鍛煉出來的體魄自有一股如磐石般穩定的姿態,已深深刻在她腦海中。
「我爸今天臨時抓我去應酬,取消練習。」汪懷瑋模進口袋,再伸出手時多了兩顆薄荷糖。
她拿了一顆,剝開糖紙,「你到底是在哪里買到這種糖果的?」他始終不說,但每次見面就掏出幾顆來,像是作為談話之前的開場白,不過每次都小氣地只給她一、兩顆。
「在某個巷子的某家店買到的。」他淺淺一笑,然後正色道︰「今天普通動物學的教授跟我說,獸醫系會接受我的雙學位申請,只要我的成績符合規定的話。」他還沒告訴任何朋友或家人,便等不及和她分享,想第一面讓她知道。
「真的?先恭喜你。那你的成績能符合規定嗎?」
「可以。」他眼神堅定,「我這學期修了三十二個學分,一定每一科都會過,而且學期平均要拿下系上的第一名。」
「這樣負擔太大了吧?」據她所知,除了資工本科系和獸醫系,他還修了幾堂管理方面的課程,不會太吃力嗎?
「要跟我爸談,就得要有籌碼。如杲我修這麼多課遠能保持第一名,他應該就沒有阻止我雙修獸醫系的理由了。」
「如果你爸完全不听,就是不準你念獸醫呢?」以他父親蠻不講理的程度看來,很有可能是這種結果。
汪懷瑋整張臉垮下,一副壯士斷腕的悲涼神色,「我還是要說。三十二個學分都熬過來了,總不能卡在最後一關。」
「那你打算怎麼跟你爸說?」若非听他親口說出,她不會相信眼前的他,是那個為了父親的要求,連自己不喜歡練柔道都不曾說過的汪懷瑋。
他變了,終于敢為自己的夢想爭取。而她欣賞他這樣的轉變。
「除了保證我一定會接下公司之外,也沒什麼好講的啊。」這也是唯一會讓老爸滿意的答案。他嘆口氣,「不過我真的越來越不想管公司的事了。」
邢雙芸靜靜听著。
他續道︰「可能是個性的問題吧。我比較喜歡平淡的生活,要我白天工作、晚上還要去應酬,我覺得很浪費時間。雖然很多生意、人際關系是從飯桌上培養出來的,可是我寧願把這些時間拿來陪伴家人,或者……陪伴我想陪的人。錢夠用就好,不需要拚命去賺。」他將幾個月來陪老爸應酬的心得一吐為快,隨即又有些不好意思,「你一定覺得我很沒志氣吧?」
「不,」她微笑,「我覺得當你的家人很幸福。」他缺少當一個企業家、總裁所需要的野心,卻具備更多人性的溫暖。
他們兩人的父親都是工作狂,身為企業家第二代的兒女,卻同樣對龐大的家業感到不耐煩,想要呼吸屬于自己的空氣。
不同的是,她有人可以接手她拋下的一切,可他卻沒有,只能硬著頭皮擔下來。
「當……當我想陪伴的人也會很幸福。」他大膽地說出口,可惜聲如蚊蚋,就連草叢里的蟲嗚恐怕都比他大聲。但也沒膽再說第二次,只能偷眼看向她沉吟的表情。她听到了嗎?
「……我很想幫你,但是這件事我若插手,只怕你爸會更加反對吧。」她思索半晌,歉然對他榣頭,「抱歉,我幫不上忙。」
「沒關系,這本來就是我自己的事,我會自己解決的。」看來她似乎沒听到。汪懷瑋松口氧,又有些失望。「管樂社練習結束了嗎?我陪你回宿舍吧。」
「我和學長要去吃消夜,晚點才會回去。」她微微勾唇。
「喔。」她笑得很愉快,卻沒有邀他同去的意思,而練習廳內滿滿都是大二以上的學長們,看來確實是不缺他一個。汪懷瑋澀然一笑,「那……我回去了。」
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邢雙芸身後緊握的拳頭才緩緩松開。
只有她自己知道,拳握得有多緊!心跳得有多快,但她只敢把那句話當成他一時無心,當成一句偶然的感觸,就是不敢當成……是他的真心露出了一角。
為什麼?
怕失望,怕是自己自作多情,最後換來更多的失落。
她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因為承受不了失去,所以寧可不要擁有。就算他的感情是真,她也不敢要,不敢求取呵。
第七章
「對了,雙芸,」邢政德熟練地將車駛入車道,「你叔叔在問,你要不要去公司實習?」
「我?」邢雙芸微微詫異,「為何問我?有堂哥他們就夠了吧?」
「你年紀雖輕,好歹也是我女兒,‘拉斐爾’的繼承權你也有一份,只要你想要,我會安排你和堂哥他們一起在公司實習。」
「我才念大一,不會太早了嗎?」
「有能力的人就是有能力,年紀大小不是問題。」邢政德語氣自豪。不是他偏心,比起弟弟那兩個私立大學肄業的兒子,他女兒成材得多,頭腦冷靜,遇事決斷明快,平時雖然寡言,必要的時候也能伶牙俐齒地應對,是絕佳的領導人才。
車內沉默了幾秒,「……我可以拒絕嗎?」
「當然可以。」雖然可惜女兒志不在此,邢政德卻也不勉強。「爸只是問問而己。你法律系念得也不錯,將來想做什麼,爸都會支持你。」
「萬一我選錯了呢?」
「你是我女兒,不會選錯的。」一直默默在一旁看著,並不代表他不關心女兒。
女兒的成長他都看在眼中,青少年時期的叛逆,己被時間磨成眉間無稜無角的深沉,即使偶爾會閃過一抹嘲弄,也能控制為幾句輕描淡寫的話語,不再外露成為沖動的舉止。尤其在她上大學以後更形穩重,令他倍感欣慰。
短短一句話,已包含了做父親最深切的情感與驕傲,一瞬間她竟鼻頭微酸,掩飾地伸手去推推睡在車後座的妹妹,「月月,到家。」
邢問月揉揉眼楮坐起。
抱著小女兒下了車,邢政德訝異地看著大女兒走出車庫,卻不是進屋,而是往對面邢家走去。「你要去哪兒?」
「過去隔壁一下,有東西要給懷瑋。」
「早點睡,明天一早還要送你回宿舍呢。」
「嗯。」父親笑笑的眼神看得她發窘,匆匆走出車庫。
案親始終認定她和汪懷瑋之間有什麼,她無法解釋,只好順其自然。反正只要心里知道不是那麼一回事就好了──若真的不是那麼一回事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