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左肩又癢又痛!
何夭夭皺著柳眉,俏臉皺成了小籠包。
腦袋也隨著床邊某人自言自語的聲音,以及修指甲的滋滋聲,越發疼痛。
這尊洋女圭女圭打算待到什麼時候啊?何夭夭在心里暗叫,愁苦地看著半個小時前殺進她病房,名為探病實則碎碎念的同僚,懷疑她有沒有發現自己探的病人臉色愈來愈蒼白。
她寧可面對凶神惡煞般的犯人,也不想跟個易碎的小女圭女圭待在同一個屋檐下——老天!她想做的工作是檢察官,不是小學生的輔導老師!
「逸倫——」
「听我說,小何。」不滿話被打斷,落坐病床邊的施逸倫停下修指甲的浩大工程,嬌嗔地睨了同事一眼。「妳不覺得這很過分嗎?竟然在趙法官面前說我是不懂事的小女生,不曉得怎麼辦案——妳知道趙法官是誰嗎?他是——」
「台大法律系畢業、法研所碩士,應屆司法考試榜首,若干年前由檢察官轉任法官,身高一八二、體重七十六,單身未婚,帥哥一個、績優股一支,是司法界的木村拓哉。」
「咦!妳怎麼知道?」雙眸眨了眨,施逸倫一派天真地瞧著同事。
「妳半個小時前說過。」去他的,那個姓趙的長得像木村拓哉還是貴花田,干她何夭夭屁事!「如果沒事的話,妳可以回地檢署了。我相信妳桌上有一堆案子等著妳出庭,說不定還能跟妳那個姓趙的木村拓哉對簿公堂。」誘之以「帥哥」,只盼能請這尊個子嬌小的菩薩離開她斗室般的小廟。
肩傷逐漸好轉,但過程中難免的癢痛也隨之越發強烈,卻又不能抓、不能踫,偏這時候還有個不知她痛苦的女人在旁邊煩她——
唔……真想罵髒話。
「我看過了,今天的庭沒有一個是趙法官的。」滋滋滋,修指甲的聲音透出一絲惋惜。
何夭夭忍不住斜眼睨視修指甲修得不亦樂乎的女人。
耙情她是因為這樣而不想出庭,才跑來探病——不,是加重她病情的?
要命!施大檢察官拒絕出庭的理由竟是因為法官非帥哥?!哇靠!這種人也能通過司法官考試當上檢察官!
「喂,妳領國家薪水、人民的納稅錢,出庭一下是會死啊?」
香肩一聳。「反正出庭也只是拿起訴狀說一句『如起訴狀,請依法判決』,出不出庭有差嗎?」
嘴角抽搐。「你們公訴組的還真輕松……」
「是不錯啊。」似乎听不懂何夭夭話中的嘲弄,施逸倫笑笑承認。「考不考慮從偵查組轉到我們公訴組啊?雖然待遇少一點點,辦公室也小了一點點。」
檢察官體系分為兩類——負責出庭、訴請法官裁決的公訴組,以及協同警方、主導辦案的偵查組——前者如施逸倫,輕松自在到能修指甲、閑嗑牙;後者像何夭夭,有時被案情牽連,甚至有生命危險。
好比這次,何夭夭之所以受傷,就是因為致力于追查昔日友人的案子而意外查出背後的販毒集團,也因此為自己引來殺機。
「等我良心被狗吃了再說。」何夭夭冷聲道。
「那真可惜。」良心已經被狗吃掉的女檢官如是道。「不過妳干嘛這麼拚命啊?看看,在身上留下這麼明顯的傷疤,以後不是都不能穿露肩的衣服了嗎?」多不方便啊。
「我從來不穿露肩的衣服。」這是重點嗎?真是去他的。
美目一睞,帶著半分的惡意。「楊洛……不會介意嗎?」
這她倒沒想過。稍嫌蒼白的面容著上愁色。
遲鈍如施逸倫,完全沒發現床上病人逐漸凝結的神情。「男人不會喜歡女人身上有疤痕,他們都希望自己的女人完美無瑕。」
「依我對楊洛的了解,他不會的啦。」揮揮手,說話的聲音里有絲顫抖的不確定。
「是嗎?」施逸倫上身傾向前,笑咪咪地逼近她。「真的是這樣嗎?」
「當然。」見鬼的,她干嘛說得那麼心虛?呿!「逸倫,我有點渴,想喝蕃茄汁。」
「可以啊,又沒人阻止妳。」滋滋滋,挫刀磨聲又起。
這家伙……何夭夭瞟視依舊自在的客人。
靶覺到一股夾怒帶怨的視線,施逸倫抬頭。「妳干嘛這樣看我?」
「能不能,麻煩妳,幫我買瓶,蕃茄汁?」何夭夭詢問,咬牙切齒的。
「喔。」小拳擊在另一手掌心。「早說嘛,我們是姐妹淘、手帕交,一瓶蕃茄汁嘛,小事一樁。」
「感激不盡。」最好是別再進來了,何夭夭心想。
「我很快就回來了,等我一下哦。」
「愈慢愈好……」她不想這麼快又看到檢察官的最差範例。
「妳說什麼?」
「沒,我說妳慢走。」
施逸倫疑惑地看了她一眼,才輕移蓮步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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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逸倫前腳一走,一道頎長身影後腳跟進。
原本病容懨懨的傷患瞧見來人,眼楮登時一亮,神采奕奕,迥異于上一分鐘只想一頭撞死的絕望。
「唷,楊大法醫,今兒個是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順路。」面對情人,楊洛仍然寡言。
「真『順路』啊,」哼,哼哼。「忠孝東路四段的刑事局何時跟中華路上的和平醫院這麼『順路』了?楊大法醫。」
「我剛從命案現場餅來。」
這男人!何夭夭伸長右臂,拉住男友的衣角往自己方向扯。
性情淡漠的楊洛沒有拍開,順著拉扯的方向移步,最後落坐床沿。
唉坐定,帶著消炎藥味的柔軟身子立刻偎近。
楊洛側身、敞開胸懷,好讓女友投懷送抱。
「你是『專程』來看我的吧?」懷里的小女人如是問。
「如果妳偏好『專程』這兩個字的話。」
「我就知道你是專程來看我的。」
「這麼有自信?」就算是事實,楊洛也沒打算讓容易得意忘形的女友知道。
「你身上沒有藥味。」抽鼻嗅了嗅。「你剛從家里出來,還沒進刑事局就先專程過來看我對不對?」她的鼻子很靈的。
「隨妳怎麼說。」不反駁也不承認。
面對這麼冷淡的情人,也虧得何夭夭能散發兩人份的熱情,讓旁人一窺便知他們正在戀愛中。
「哪,親愛的……」食指抵著眼前的肉牆,輕輕繞圈。
親愛的?濃眉鎖凝,為這聲詭譎的親昵呼喚。
「剛剛施逸倫來探病。」
「我知道。」他等她離開後才進來。
「嗯嗯,我听說……她以前追過你?」
「是嗎?」涼冷的反問,顯然對這話題一點也不感興趣。
「可惜她的一片深情被你這塊大冰山給冰封在南極洲,無功而返。」
「我不知道。」這幾年他很少把人放在心上,沒有什麼印象。
「她長得很漂亮。」
「嗯哼。」虛應一聲。
「她說男人不喜歡女人身上有疤。」
「誰知道。」應得漫不經心。
「喂,」扯扯他襯衫,何夭夭抬頭,迎接他俯下的目光。「我左肩會留疤吧?」
「也許。」
「嘿,替我縫合傷口的是你耶,楊醫師。」
「我是法醫。」平淡的男人臉孔綻出一抹促狹淺笑。「專門驗尸。」
哇咧!「呴!楊洛,我是跟你說真的,你還在鬧我!」
含著淡淡笑意的眸落在顯眼得近乎刺目的白色紗布上,瞬間閃過一抹她來不及捕捉的心疼,絕佳的自制力讓一切在被發現前復歸平靜。
「那只是一道疤。」說話的口氣像談天氣般自然。
「她說男人不會樂見自己的女人身上有傷痕,尤其像這樣——」她側臉看著自己的左肩。「我猜以後這里看起來就像掛了條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