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頭沒腦的問話讓葉秋沾了滿頭霧水。「問這個作啥?」
「我開車來的,可以送妳。」
「沒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葉秋的防護罩再加一層。
面對來自于她的挑釁,怎能錯放?「葉小姐指的是哪個ㄐㄧㄢ字?」
「喝!」不料有此反問,葉秋倒抽一口氣。
耙情他老兄斗嘴的級數已經從「牙尖嘴利」到「腥羶黃色」了?
「妳說啊。」
「當、當然是狼狽為好的『奸』、奸詐狡猾的『奸』、奸臣當道的『奸』,要不然還有什麼ㄐㄧㄢ?!」
「我想也是。」孟谷一臉「純潔」地說。「如果有人想岔了妳的意思,一定是他思想有問題。套個過時的流行語叫--滿腦子的小玉西瓜,對吧?」
哇咧!「當、當然,沒錯,就是那樣。」給她記住,可惡!
被倒打一記回馬槍又不能當場吐血,葉秋憋得很內傷。
「妳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啥?」
「我剛問妳是怎麼過來的。」他耐心重復道。
「坐捷運啦!」好女不與男斗,今天天氣好,她不想跟他吵一鼻子灰︰心情慘淡地回家。「今天休兵,改日再戰。」
她揮手,同時往民權西路捷運站的方向走。
「我說過要送妳。」他從不食言。
葉秋回頭,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施主,多走幾步路,少開幾趟車,有利環境保育,老尼告辭。」
「哈!」
不行了……往事歷歷加上現今種種,他真的再也忍不住。「哈哈哈……」
累積許久的笑氣最終還是撐破肚皮,嗆得喉嚨泛疼。
第一次見他大笑,饒是膽大包天如葉秋,也不免嚇了跳。
他該不會被她氣瘋了吧?
小說里不也常說嗎?某某人氣得極點,不怒反笑--她也這麼用過。
而緊接在後的橋段,不是主角們準備開始倒霉,就是某某配角將遭暗算,非死即殘,下場通常不會好到哪里去。
「孟谷?」她站在原地試探地喚了喚。別怪她膽小怕狗咬,反正她就是覺得自己太接近他準沒好事。
「哈哈哈哈……」孟谷笑聲沒有因此停住,反而夸張到非倚牆不能站。
會不會太扯了?足下雙履不由自主朝他移近兩三步。「孟谷?」
偌大的虎口突然準確扣住她試探往前伸的皓腕。「啊!」
就說接近他沒好事嘛!「放開我啦,你發你的神經關我什麼事?放手啦!」
孟谷逼自己收斂笑氣,正經地看著她。「請讓我有這個榮幸送妳一程好嗎?」
面對這麼溫文有禮的詢問,葉秋只有一個結論︰他氣得不輕。
這種人,還是離得愈遠愈好。「我只想搭乘大眾交通工具,不想坐車。」
孟谷也很干脆。
「我陪妳。」
啥?!葉秋詫異的銅鈴眼盯住此刻笑涎一張臉的孟谷。
般不懂,這惡鄰又在擺什麼譜?
有如碗口朝天的台北盆地,上空向來都是慘淡的灰蒙;在今天,例外地出現萬里無雲的澄藍晴空,只有幾許如絲似絮的透白殘雲還舍不得離開,硬是要留在蔚藍天幕刷上幾筆突兀的淺白。
難得的好天氣,葉秋卻覺得烏雲罩頂、世界異象來臨、人類即將滅亡。
原因並非來自天外殞石,而是她身邊緊跟不舍的男人。
般不懂他,不,她從來沒有搞懂過他。
重踱三步,葉秋索性走進路旁的小鮑園,正要坐下歇腳,身邊的跟屁蟲拉住她。
「干嘛?」
「妳使用公共設施之前都不看的嗎?」
「看什--呃……」一盒廢棄的便當倒掛在行人座椅上,殘渣污了整張椅子。
「換個位子吧。」這一次,孟谷沒有嘲弄,牽她到干淨的座椅前。「這里安全多了,至少沒有看得見的危機。」至于肉眼看不見的細菌,他無能為力。
對方身段都放得這麼軟了,她也不好再拿喬,這麼好的天氣用來吵架實在浪費。「你也坐,如果不在乎你的名牌西裝沾上一堆細菌灰塵的話。」
孟谷想也不想就坐下,干脆得讓葉秋訝異不已。「你真坐啦?」
「妳的邀請我怎敢不從。」
「又想跟我吵架?」
「不,只是跟妳難得和平相處,我很珍惜;至于這個--」他比比身上的西裝。「只是必要的門面,畢竟沒有委托人敢把關乎自身權益的案子交給一個穿T恤、牛仔褲的律師處理。」
「的確。」
「很高興妳認同我的說法。」
「你在諷刺我?」暗譏她沒見過世面嗎?
「才說今天要休兵--」孟谷不禁嘆笑和平的日子總是短暫。「妳何必曲解我的話,豎起全身的刺來防我?」
葉秋楞了楞,先是抬頭看看天空,才又將視線調回他臉上,釋然笑開。
「是我太草木皆兵,誰教你跟我不對盤。」她在兩人中間劃出一道無形的線。「一邊一個世界,完全不同,沒有交集。」
「但是此刻我們都在同一座公園,」他學她,但動作的含意不同--他以指月復抹去她剛劃下的透明界線。「坐在同一張椅子上。我只是孟谷,妳也只是葉秋。」
「真看不出來,你竟然說得出這麼有哲理的話。」驚為天人哪。
「葉秋……」
「OK。」雙手作出投降狀。「休戰休戰,今天是和平紀念日,OK?」
不OK的一直是她吧?「我附議。」
「那麼解釋一下,你為什麼堅持送我,甚至跟我坐在這邊閑晃,難道你真的沒事做?」
「有急事,我的助理會來電通知。」
「那就隨你了。」每個人都有蹺班的自由,她管不著。
降臨在兩人之間的沉默沒多久,便教孟谷打斷︰
「妳怎麼認識娟姨的?」
「和你一樣嘍。」決定休兵,葉秋卸下諸多防備。「我想只要參與兒童資助計劃多年的人多多少少都會認識娟姨,更何況我很早以前就開始當資助人了。」
「不一樣。」
「啊?」觀天的眸子轉向身旁。「什麼東西不一樣?」說著,又回頭看藍天。
「我指的是認識娟姨的經過。」
「那你倒說說你是怎麼跟娟姨認識的。」她問,姿勢不變。
「我曾經是受助童。民國七十一年一月在花蓮的那場大地震,就像之前的九二一,毀了很多家庭。」說出口並沒有什麼困難,他從來不認為這有什麼好隱瞞;真正麻煩的,反而是听者的反應。
反應通常有兩種--一種是雙眼一反對他律師身分的推崇,轉而流露出同情,另一種就是說出一堆刻苦耐勞、艱苦自立等贊美奉承的話,讓他直呼吃不消。
在孟谷的想法里,遲來的同情沒有意義,過度的錦上添花更無助益,那只是他人生中的一段過往經歷。
所以,他很久沒有跟人談及關于自己的話題;只是不知為什麼,今天卻跟葉秋提起這段往事。
或許是因為鳴金收兵的和平氣氛使然,讓他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不過,這妮子會不會安靜太久了?
他轉頭,發現她仍然伸長脖子看著天空。「葉秋?」
「啊?」
「妳沒听見我剛說什麼嗎?」
「有啊。」哇,飛機!
「為什麼沒有反應?」
「又不是死了怎麼可能沒反應。」她終于收回視線,放在旁邊的人身上。「我還在呼吸的好不好。」
一時之間,孟谷還真不知道是該為她令人意想不到的平淡反應覺得驚喜,還是要為自己的事提不起她任何興趣感到失望。
葉秋不笨,從孟谷的追問里不難猜出他的心思。
「還是你希望我說些什麼?比如像是……原來你是這麼苦過來的,真是難為你了;或者是,哎呀呀,真是個矢勤矢勇、刻苦耐勞的青年才俊,中華民國的救星,台灣兩千三百多萬人的燈塔……你想听這些話嗎?」葉秋瞟視他,唇邊蕩漾似諷似笑的挑釁,彷佛孟谷若是點頭,她葉姑娘馬上走人,不屑與凡夫俗子、沽名釣譽之徒為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