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但已有默契。」
所謂「默契」,就是眾人皆知,只差沒有搬上台面召告天下而已。
「……我回台灣。」
那頭傳來訝異的反應,仿佛是──意料之中。
「你確定?」這聲質疑隱含刻意造作。
陸雲儂沒有發覺,注意力被可能的紅色炸彈盤據。「嗯,天一亮我就去訂機票。等我,等我回台灣再說,在這之前設法壓住消息。」
「這件事並不是我能掌控的。」
「那就跟他說!只要你開口要求,他會听的。」
「能影響他決定的人不是我。」是你啊。夏依差點笑出聲。
不加深思,陸雲儂直覺就說︰「那就跟他說要是敢發布結婚消息,我就打爆他,死孩子!」
「他二十三歲了。」
「照打不誤!等我,拜。」
「叩」一聲斷線結束對話,夏依放下話筒,回想起她別腳的威脅笑出來。
背後一身俊挺西裝的男人以干淨的男低音詢問︰「她怎麼說?」
「大概明後天就回來。」轉身靠坐桌緣,頗有興味地看著年輕的頂頭上司。「她說,如果你敢發布消息她會打爆你的,最後附帶一聲死孩子。」
筆直如劍的濃眉往中央攏起。「死孩子?」
「也許在她的印象中你還是八年前的少年模樣。」
她是不是應該再打個電話提醒雲儂,提防眼前這個男人?
或者別多事,靜觀其變就好?
「在想什麼?」
「八年了,你是感情放得太重才會施計引她回來,還是憤恨她逃開你,想騙她回國好略施薄懲?」
年輕的男人有超乎自身歲數的沉穩,連笑容都內斂淺淡。「若我存心報復,就算她人在南極,我也有辦法讓她難過。」
夏依會意,學他唇角輕揚︰
「我開始期待雲儂回國了。」
「相信我,沒有人比我更期待她的歸來。」
多等的六年,他會討回來的。
「大哥!」
唉出入境大門的陸雲儂一見到熟悉臉孔,立刻沖上前,只差沒跳過隔開入境旅客與接機者的欄桿抱住親親兄長。「好想你!」
回家了!成為浪子之後愛上回家的感覺,那瞬間的幸福甜美如醇蜜。
「小心點。」還是一樣莽撞。「都幾歲了,還像個小孩子。」
「我是你永遠的小妹啊。」隔著欄桿並行,陸雲儂將手提的行李交給兄長,自己拖著行李箱。「爸媽呢?沒一起來?」
「爸陪媽去參加紐約時裝展,現在家里只剩我跟雲鵬,雲妮──」
「不用說,一定又先我一步出國對不?哥,你說我們一家人上輩子是不是游牧民族?大家都喜歡當空中飛人跑來跑去,沒個定點。」
「或者說我們都有逃離的壞習慣,除了雲鵬。」
「那是因為二哥有懼高癥好不好。」噗哧!「真好笑,二哥的名字有個鵬字,鵬是展翅高飛的大鳥,他卻有懼高癥,不敢坐飛機。」
陸雲槐笑嘆縱容小妹的放肆。「這次回來有什麼計畫?」
「我接了些台灣的工作,不過這是順便,最主要的原因是──哥,依依要結婚了。」說話時,陸雲儂注意兄長的反應。
「……是嗎?」
有反應了,好現象。「記得我曾經跟你提過依依跟雷君霆的婚約嗎?」
柔笑僵了僵。「沒什麼印象。」
騙人,她大哥最不會的就是說謊。
「哥認為兩個不相愛的人結婚會幸福?」
「只要兩人有心經營,日久生情也是可能的。」
「如果有一方心里已經認定某人,之所以答應結婚只是為了報恩呢?」
說話間,兩人已來到機場外的收費停車場。
陸雲槐看著小妹,因為找不到話搪塞陷入沉默。
「大哥?」
「上車。」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代她關上的車門擋住進一步的詢問,坐進駕駛座,他率直的小妹還是緊追不放︰「你覺得呢?」
「那是她的選擇,任何人都無權干涉。」這是他的答案,也在提醒自己。
是的,他無權涉入。
對于那個高傲倔強的美麗女孩所作的任何決定──
他只能等待。
依約來到茶館,陸雲儂四處探看。
有人從座位上站起來,朝她招手。
走近,西裝筆挺的男人的臉似曾相識。
「啊,是你!你是張……」
「張有亮。」有禮回握,張有亮隨即送上名片。
名片上的職稱讓她傻眼。「我以為你會繼續往體育界發展,成為田徑國手。」
「在台灣當一名運動選手很難不餓死,運動只是我的興趣;再說我是獨生子,接管家業是我的責任。坐,想喝什麼?」他招來服務生。
「普洱茶,謝謝。」服務生頷首離開後,陸雲儂回頭看著校友︰「我還在想我跟‘璀璨’接洽時只有電話聯絡並沒有正式會晤,怎麼會約在外頭見面咧。璀璨的總經理親自接待,讓我備感壓力。」
「當我知道合作對象是你,就從下屬手中把CASE搶過來,我不否認沒有私心。我想看看你,高中畢業之後你就離開台灣沒有消息,讓我很擔心;設計部門將企畫呈上之後,我才知道這幾年你人都在法國,從事珠寶設計,這幾年你過得好嗎?」
「還不錯。」陸雲儂輕松帶過。
其實,一點也不輕松。
當浪子是有壓力的。
這句話她原先是不懂的,直到自己成為浪子一族,才深切體悟個中真味。
看似瀟灑的自助旅行,要對抗的事物竟然如此多,像是語言的掛礙,氣候的差異、人文的適應、自身的安全問題……
然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對抗自心底竄升濃得化不開的寂寞。
罷開始在青年宿舍獨處的夜晚,因為新鮮還無暇意識到心底的聲音;隨著時間過去,寂寞的感覺像雪夜里冷卻的咖啡,酸澀冷冽的滋味揮之不去,纏得她好幾次哭濕枕頭;一個人漫步在羅馬的卡比托利廣場,踩在星芒的圖案上,更覺得只有自己一個人。
原來,浪子的壓力來自于熒立的孤單,又因為是自己選擇的,找不到遷怒埋怨的對象。
而這種孤獨對身邊總圍繞著朋友談笑的她來說很難習慣,真不知道大哥怎麼會以此為樂。
所幸那只是前一年的事,之後到法國找當時在巴黎進修的姊姊,跟著一起在法國念書,畢業後從事珠寶設計,混了幾年也算小有成就。
「別光提我。你呢?」
深深看著她。「我──還單身。」
這暗示太明顯,不能打哈哈帶過。「你對我──」
「欣賞,也喜歡。」
陸雲儂笑得尷尬。「承蒙你這麼──」算痴心嗎?她不想太抬舉自己。「看重我。」這詞合用吧?
張有亮搖頭笑著解釋︰「這段期間也跟其他對象交往過,只是心里多少有遺憾──你是我的初戀,不曾有過完成式的感情總讓人難忘。」
「啊?呃……」傷腦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她考慮是否該拒絕璀璨公司的邀約。
「我不是假公濟私的人,這並非追求。只是我認為把話說清楚,以後在公事上相處起來你我會比較輕松,我不諱言自己依然欣賞你、喜歡你,但我也清楚跟你只能是朋友。」
「謝謝。」除此之外她不知自己還能說什麼。
張有亮晃手要她別在意。「你回國,雷君霆知道嗎?」
心一慌。「怎麼突然提到他?」
寬肩輕聳。「提到你,不知怎地就會聯想到他;我記得高中三年,你跟他的關系曾有過一段時間的揣測和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