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吃了不少排頭。商凡庸咳了咳,準備安慰上司︰「你知道的,你年紀輕輕成就非凡,總難免惹人眼紅──」
「一個成功的女強人要做到喜怒不動于色、凡事謹慎小心應對,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氣,隨時隨地都要讓自己保持在理性的狀態──我說凡庸啊,這些話我都會背了,你應該去當听人告解、幫別人指引人生方向的神父。」
「本來是有這打算。」
「你還真的打算剃渡出家?」真那麼清心寡欲?
「神父不用剃頭。」又不是和尚。
「我知道。」注意力被他轉移,早把先前的不愉快給丟在一旁。「既然想當神父,又為什麼要掉進商場這個大染缸?」
「這是……」商凡庸轉轉眼珠子。「為了某個原因。」
「廢話。我問的就是原因。」
商凡庸看著老板。「用三圍來換就告訴你。」
三圍──向莞走近他,縴手勾上商凡庸寬挺的肩膀,吐氣如蘭︰「你明明比誰都清楚的,故意裝糊涂。」
「每個人都有不想說的事,我們統稱它為秘、密。」商凡庸的腦子還在主題上打轉,沒有這麼容易就敗在美人誘惑下傻傻就範。
這男人!
色誘的計畫失敗,向莞扼腕地彈了手指回到辦公桌後。「什麼時候坦白出櫃?」
出櫃?商凡庸不明白。「新的金融衍生商品?」
「圈內的行話,comeout、出櫃,意指公開坦白自己同性戀者的身份。」
這話嚇得商凡庸俊容失色。「我才不是!真是通天之冤、徹地之枉!」
「外頭傳得可熱了。」她賊笑睨人。「有人說你是同性戀,才能這麼安穩跟我搭檔多年而沒有因為近水樓台得到我這顆月亮。」
會有這種傳言還得多虧他沒有花邊新聞可供娛樂,旁人只好無中生有,化虛為實。
月亮?商凡庸露出古怪的表情。
憑良心說,他覺得老板像殞石,不像月亮。
「不吭聲就當你是了。」
「你很清楚我是不是。」商凡庸好脾氣地回敬她。「記得外頭還傳言我們有一個私生子,但是為了自己的縱欲玩樂,把可憐的孩子丟給住在鄉下的老人家照顧,是一對沒心肝的父母。」
「是啊是啊,別忘了寄點生活費給我們可憐的‘私生子’。」敗給他。「打屁結束,今天的行程呢?」
「十點半,評估部門會議;十一點,會計室會來跟你說明目前財務狀況;十二點半,‘樂凌電子’的代表──你放心,是京凌的副總夏純怡請吃飯;三點半,竹科一廠,重點是裁員問題,今天行程終止于──能夠從竹科月兌身之時,我指的是安全月兌身。」不景氣的時候再來個裁員的大動作,主事者很難不被扁得滿頭包。「我建議,三點半的行程交給最高層去干,一來以表誠意,二來搏取同情。」
「听到可能被裁員,誰會同情揮鐮刀的那個人?」向莞白他─眼。「被裁員的人哭天搶地、打你出氣都來不及了,還想要搏取同情?十分鐘前,樓上那票老頭才集中臉上可怕的皺紋凝重地告訴我‘向小姐,既然這個改造計畫是你提出來的,當然要由你向大家說明,我們一定會支持你。現在我就派人聯絡竹科廠的負責人,要他務必全力配合你’──」
商凡庸听得傻眼,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在逃亡方面他們年輕人不及老年人的高瞻遠矚、反應靈敏。
「哼哼,多好听啊!明明知道非進行裁員、縮編規模不可,全部都在等我開門,卑鄙!壞人我來做,他們不必得罪下頭員工,反正計畫一旦完成,我領錢走人,跟這家公司井河不相干,懷恨的裁撤員工要潑硫酸第一個找的也是我,他們可以老神在在、安全無慮,只要最後出面無辜地裝可憐說句‘我曾經勸向小姐不要趕盡殺絕,想不到她還是這麼做了’之類的屁話,再嘆幾口短命氣,繼續當他們的不沾鍋,公司又不是我的!」
難得她把企業主避難流程倒背如流。「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請人救命,態度還這麼囂張!」
「容我提醒,雖然你的能力受到注目,但在商場還是屬于初出茅廬的新手,被看輕是可想而知的;據我所知,‘明達科技’曾向另一家顧問公司求助。」
「你是說‘展峰’?」
「還會有誰?」
孰可忍,孰不可忍!「好!就算要被潑硫酸灑王水我也要把明達救出生天,為了我的面子,這家公司不能倒,不但不能倒,還要起死回生!本季營收破二十億!」玉腳踩上椅座,如果此刻有濤濤海嘯作背景,氣勢絕對磅礡。
商凡庸暗笑之余不忘拍手以盡為人臣者阿諛之職責。
展峰是向莞的禁忌,只要一提起它,就算是苟延殘喘的老舊傳統產業她也會設法讓它回春再現生機。
這招向來很成功,此次也不例外。
她這樣一廂情願、自以為是地視展峰為敵,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感覺到一股冥冥之中被人怨恨的敵意,還是壓根不知道地等閑視之?
老是這樣……站在爆發的火山旁仍舊守得一身涼爽的商凡庸暗嘆。
一廂情願,是他老板最根深柢固的毛病。
丙不其然,暴動的場面開始于「關于裁員方面的問題」這九個字,情勢媲美法國發達的工運。
還來不及說明接下來的詳細內容,先是台下一陣鼓噪、台上一片竊竊私語,接著是麥克風被人搶去換上夾帶怒火的咆哮──事實證明,就算是知道EQ為何物的高知識份子,在面對自己可能飯碗不保的情況還是會有沖動的反應。
而且,情況遠遠超出向莞的估算。
她是知道可能引起爭執,但「爭執」跟「暴動」兩個詞的定義不同,前者用口舌爭辯,後者是拳腳相向!
身子縮進會議桌後,正巧和商凡庸頭對頭互撞,來不及被怒氣填膺的竹科員工拖出來報復就已經自己成傷。
「哎喲喂呀……」向莞揉揉額角,痛得她眼淚都快飆出來。「你在干嘛!」
「跟你一樣。」逃難啊!商凡庸這廂臉色也沒好看到哪里去,他沒有向莞躲得快,額頭被飲料罐丟出一顆小籠包,痛得他齜牙咧嘴。
「是不是男人啊!」她推他,會議桌下面塞兩個人怪難受。「保護女人是男人的天職。」
「別開玩笑了,是誰不時把兩性平等掛在嘴巴上的?要平等就大家一起躲,別奢望誰來保護誰。」在要求男人尊重女權的時候,還要男人幫忙拉開椅子請坐,不覺得矛盾嗎?
她瞪他。「你這時候跟我吵兩性平等?」都什麼時候了,性命交關哩!
「不要推啦!」商凡庸拒絕讓出防空洞。「你忍心讓得力助手我死在暴徒手下?」
踫!一張椅子砸上會議桌。
「你死又不是我死,助手可以再找,向莞只有一個。」
尚凡庸瞪大眼。這是什麼主子!
「我多年來的忠心就只換得這個代價?」
匡!玻璃破碎發出鏗鏘。
「要是忠心,在這時候就應該挺身護主,誓死捍衛領袖!」她說得理直氣壯。
啪!游行中不可或缺的主角──蛋,發動另一波攻勢。
那好辦。「我馬上辭職。」
「我不準。」
嗶嗶──保全警衛沖進來發出警告控制混亂的場面。
「哎喲……」
「啊──」
「媽呀──」
男低女高的叫聲絡繹不絕,現場人推人擠,有人跌倒、有人被踩、有人無辜被打、有人可憐被砸,好像把平時不時不對盤的怒氣乘機一鼓作氣爆發,說出「裁員」兩字的始作俑者被遺忘在桌下,混亂中,人人忙著報平日工作的一箭一箭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