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不明白這樣莽撞行事可能會讓她喪命?知不知道當時如果他沒有喊那一聲引開注意,她有可能死在對方槍下?
她,任裘靡,到底搞不搞得清楚狀況!氣令智昏的封志尚根本沒想到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有想掐死一個人──還是個女人──的沖動。
搭檔半年、不知道她家住哪就罷、沒有朋友交情也算了,但是工作上最起碼的合作也吝于配合嗎?這種出生入死、把自己的性命交給搭檔的工作豈能容她三思孤行?
「她到底在搞什麼?」手伸入發叢猛抓,一股火氣在胸中起起伏伏始終排泄不去,燒得他渾渾沌沌、眼前發黑,如此惡性循環不讓他火氣更熾。
「任裘靡!」大腳跟進辦公室追上她,仗著男人天生力氣大于女人的優勢,強將她轉向。
面對面,一劈頭就是火力全開︰
「難道我的能力讓你看不上眼、認為我不配做你的搭檔?如果是,就明白告訴我,我大可以請調回原來單位;如果不是,你最好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兩人合作以來首次的爭執引起所有人員注意,屏息以待。
他們從來沒看過封志尚發這麼大的脾氣,沒一個敢上前捋虎須、模逆鱗,吞吞口水,閃到最遠的距離靜觀其變。
他吼個什麼勁。「我只是在履行我的保證,你平安無事。」
「見鬼的保證!」他不說髒話不代表不會說,只是不喜歡。「去你天殺的鬼保證!我當刑警就有隨時受傷的心理準備,為什麼出外勤要兩人一組?就是好讓彼此有照應,遇到危險的時候能合作,增加活命的機會,這就是搭檔的目的。但你在做什麼!一意孤行,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你真以為自己刀槍不入?還是認為我只會扯後腿!」
身為當事人之一、炮轟中心點的任裘靡在強大的火力下還能保持自若的神色,讓旁觀者為之佩服。
「如果你不能給我一個好理由說服我,你今天擅自行動是對的,我絕對不會原諒你!」
她不認為這麼做有哪里對不起他。
「要拆伙也可以。」她早就想向組長要求。
「妳……」
「別妨礙我抽煙。」煩死了。不想承受他的怒氣,天曉得,他的話讓她很不舒服,有種心虛微微刺著。
肩膀的箝制合作地松開,任裘靡拿出打火機,擦出火花。
還沒踫到餃在嘴邊的香煙,就被天外一手搶去打火機,連煙也給抽走。
「還我。」
「就連一個謊話也懶得編?」半年多的搭檔一點最起碼的在意也沒有?撇開今天這件事不談,之前每一次出勤、偵訊,他們都能配合得很好,所以他一直釋出好意,認為兩個人能做朋友。
結果,都是他一廂情願,她始終把他當猴子耍?
「就算編一個超不入流的謊話──套用肥皂劇的公式說因為以前的搭檔就死在你面前──」
誰都沒發現,任裘靡拿煙的手突地一僵。
「──從那次之後你就習慣一個人,不想跟任何人搭檔,不想看見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連這種騙三歲小孩都不行的謊話也好啊,可是你連這個也不屑編?」足以顯見在她任裘靡眼中,他封志尚連同事的邊都沾不上,所以用不著她花一點點點點的心思。
這份認知,讓他很受傷。
被排擠的滋味很難受她懂不懂?熱臉貼上冷的感覺嘔得足以讓人大吐三桶血她知不知道啊!
「阿尚……」林誠突然出聲,眼神時有時無飄到任裘靡臉上,都到這節骨眼了,不出來冒死充當和事佬也不行。「你就別再說了……」
「不罵幾句她是學不乖的!」天知道下回是不是能這麼幸運,不是每個人都能配合她的擅自行動。
裘靡的做法是該罵沒錯,但也要看看罵的內容啊!林誠苦著臉。他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夠了!要讓外人看笑話說組里起內訌是不是!」
「組長……」
救星來到,第三組全體人員心中致上最敬意。
在長官的瞪視警告下,封志尚不得不放手,眼睜睜看著她走出去。
「你這個白痴!」存心氣禿他啊!「沒事講這些五四三的屁話干什麼!嫌無聊沒事想找人吵架就去偵訊室跟犯人吵!還有你們、你們跟你們!看戲啊!還不去做自己的事!」
一聲令下,所有人回到先前的工作,移送的移送、寫報告的繼續埋頭苦干。
林誠見上司離開,晃到封志尚身邊。「你不應該跟裘靡說那些話的。」
「又怪我?」今天擅自行動讓任務差點失敗的人是她耶!
「你不知道嗎?」
「什麼?」
「裘靡上一個搭檔真的就是死在她面前,你不知道嗎?」
封志尚訝異得合不攏嘴,足以塞進兩顆蛋。「我、我是亂說的。」
「你的亂說夭壽準。」林誠搖搖頭,語重心長︰「要說你好運該去買樂透,還是要說你倒楣,最好開始吃齋念佛找人改運。」
封志尚還是一臉錯愕相,像個呆子。
唉……沒救了。
「阿尚,你這次真的捅到人家的螞蜂窩了。」
第四章
「你在這里等待支援,我先進去探探。」
「不行,要進去就一起進去。」
「笨蛋,人質還在對方手上,總得先探看在里面什麼地方,到時候要救也比較好救,等支援來再探很容易引起歹徒注意。」
「但是──」
「沒什麼好但是。」
「我跟你一起進去。」
「喂,好歹你也是個女人,雖然我很清楚你的本事不輸男人,但是小姐啊──對我來說,男人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保護女人,我們總要有一個人指引支援的人手前來,不能我在外面等、你進去探,這說不過去吧。」
「這只是你的大男人主義作祟。」
「嘻,就算是這樣好了,難得讓我大男人一次又何妨?時間緊迫,照我的話做,給我個當英雄的機會又不會少你一塊肉,再說我──」
「什麼?」
「等我回來再說。」
等我回來……
他卻沒有回來──
身中三槍致命,再也沒有回來。
她也永遠無法知道那時候的他到底想跟她說什麼。
簡單的喪禮過後,她從他妹妹手中接收他的煙盒和打火機。
SevenStars──是他抽慣的香煙品牌,如今由她繼續這個習慣。
原本不抽煙的她投入尼古丁的懷抱,只為留住熟悉的味道。
叼根煙在嘴里,淡淡的煙草味總能帶給她安心的感覺,就像他還活著一樣。
打火機……伸手進口袋,空無一物。
「嗤。」她想起來打火機在封志尚手里。
不想見那笨蛋加三級的白痴!坐在分局後門台階上的任裘靡心情極度惡劣地暗忖。
他輕蔑嘲諷的肥皂劇戲碼是她現實生活中的一段過往,他知道那種感覺──那種眼睜睜看著同伴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覺嗎?
大哭咆哮、大吵大鬧──電視演得既虛假又夸張,事實上,當那一幕落在自己眼前,她的感覺再簡單也不過。
沒有感覺就是她那時唯一的感覺,腦袋里嗡嗡作響,什麼都感覺不到,只知道要等,等躺在血泊中的人站起來笑著對她說一聲沒事。
可是她等不到,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等了多久,醒來發現自己人在醫院病床上,已經是第二天的事。
到那時,才真的開始有了感覺,感覺他已經死了的事實。
這些親身經歷電視連續劇演得出來嗎?那種如墜深淵的絕望,一點一滴地吞噬掉一個人的感覺神經,麻木、窒息、像作夢一樣──這些,演得出來嗎?
好不容易稀釋淡化的記憶,突然被他來個還原作用變得濃稠,她很努力讓自己不要陷在過去的泥沼中,偏他好死不死將快上岸的她往反方向推了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