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乃女乃不喜歡你拋頭露面。」他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咖啡。「下次別出門去了。」
「我在家里也沒事做。」她的口氣很急,不想他因此而不開心。
除了早餐,中餐和晚餐及打掃都有家事管理公司派來的管家在負責,只是管家並不住在雷家,是從九點工作到晚上七點,所以早餐就由她來負責貝。
「怎麼會沒事做?你可以看書、听听音樂,你不要再出去了,免得讓女乃女乃生氣。」他語氣中沒有責備,卻也不認同她的說法。
「雷明,我還是得要有自己的……」她試圖溝通講理,卻被一道高昂的聲音打斷。
「葳葳。」女乃女乃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從房間里走了出來。
「女乃女乃。」田葳葳嚇得站了起來。
「听說,你弟弟買了車?」女乃女乃在她固定的位子上坐下。
這把年紀,女乃女乃無病無痛,身體硬朗得跟三十歲的女人沒兩樣,講起話來也依舊中氣十足。
「是的。」田葳葳仍是站著,連坐都不敢坐。
罷進雷家時,她著實被震撼教育了一番。長輩在,不但不可以高聲說話,甚至連開口說話的份都沒有,更不可以和長輩平起平坐;長輩坐,她得站,直到長輩賜坐,她才可以坐。
當然,家里唯一的長輩就是這位掌理「雷門」飲料王國的女強人──雷家女乃女乃。
「一輛車起碼要七、八十萬,你弟弟哪來的錢?該不會是偷用我們雷家的錢吧?」雷女乃女乃不僅是逼問,那懷疑的口吻更是明顯。
「女乃女乃!」她急了,顧不得該有的禮儀。如何為難她都可以,但是為難到她的家人她就無法再忍氣吞聲。
雷明收了報紙,蹙起濃眉,剩下沒吃完的三明治,他沒有胃口再吃了。
「說啊,我听你怎麼解釋。」雷女乃女乃仍坐得直挺,一身的倔氣,絲毫不想向歲月認輸。
「女乃女乃,請問您是如何知道我弟弟買了新車?」她努力讓自己鎮定,雙手卻已經微微發抖。
「不盯著你一些,難保我雷家的錢不會被你搬光,我當然是派人去查的。」雷女乃女乃直言不諱。
她明白,她只是個工人的女兒,跟這種大門大戶是天差地遠,但是之前,礙于肚子里的小孩,女乃女乃從不曾把話說得這麼明白過,這是第一次直接敲擊她脆弱的心房。
「女乃女乃,因為我們開店需要一部車子,那部車子還是二手車,只需要三十萬,是我姊姊贊助一部分錢,剩下我們分期付款的。就算我想給我弟弟錢,我也沒有錢呀。」她很氣,氣自己的無能為力,口氣不由得加重再加重。
田葳葳人在雷家,身上可動用的錢卻是少得可憐。除了雷明固定給她的少少零用錢,她根本沒有多余的錢。況且,她也不是那種會伸手向老公要錢來揮霍的女人。
雷女乃女乃既要她穿著得體,又不準她奢侈浪費,怕她出去招蜂引蝶,敗壞雷家門風,更怕她貪圖雷家的財產。
她在拿捏之間得小心謹慎,為了不落入女乃女乃的口舌,她已經大半年沒給爸媽零用錢了。
「女乃女乃,葳葳真的沒有錢。」雷明總算開口說話了。
「雷明,你不要以為你不給她錢,她就沒辦法弄到錢,要小心你的存折和印章。」雷女乃女乃對孫兒卻是稍稍卸下了嚴峻的臉色。
「女乃女乃,我不會做這種事的!」田葳葳很痛心,女乃女乃簡直把她當小偷了。
「是嗎?你這種女人根本沒有羞恥心,更不懂潔身自愛,為了嫁入雷家,你可說是不擇手段。你的品性那麼差,我看你就是會做這種事的女人。」雷女乃女乃一字一句重重的數落。
「女乃女乃,您怎麼可以安這種莫須有的罪名在我身上?我究竟做了什麼事,讓您覺得我的品性差?」田葳葳呼吸越來越急促,明知不能反駁女乃女乃的話,她還是反駁了。
「要不是你肚子里有雷明的孩子,你進得了雷家的門嗎?要不是你勾引雷明和你發生關系,雷明會娶你這種女人嗎?也不秤秤自己有多少斤兩。」女乃女乃不留情面的控訴。
「女乃女乃,原來您是這樣看我的?!」田葳葳咬著牙根,努力忍住很多想說的話。
「你那麼大聲跟我說話,是做人晚輩該有的態度嗎?我看你根本是心虛了!」雷女乃女乃氣得站了起來。
「葳葳,你少說兩句。」雷明也站了起來;他的情緒一向不外露,此刻卻也擰起了眉。
她明明什麼都沒有說,就要她少說兩句,這可是身關她的名節,吞忍再久還是得到這樣的下場,那她何必再忍呢?
「雷明,我是該少說兩句,那麼你是不是要幫我多澄清兩句?真的是我勾引你的嗎?我真的是女乃女乃嘴里那種不堪的女人嗎?」田葳葳質問著她名義上的老公。
「葳葳,沒事了,女乃女乃也是好意。」雷明拍拍她的肩,安撫著她的情緒。
「你……」她恨他,在此時此刻。他究竟把她這個老婆置于何地?
「別為難雷明了,叫雷明幫你說話,你自己要……」
「對不起,我先失陪了。」她用力打斷雷女乃女乃的話,不顧雷女乃女乃的怒氣,不顧雷明的冷眼,轉身快步跑回樓上,把自己鎖進了那個屬于她自己的小小天地。
少女情懷總是詩,她後悔自己把愛情想得太美、把白馬王子當成是永恆不滅的幻想,結果呢?
她在雷家人面前只是個上不了台面的壞女人。
懊守候她的丈夫,卻連維護她都沒有,還要她委曲求全。她只要一個眼神、一句溫情的安慰,難道他連這些都不能施舍給她嗎?
她從不在雷明面前抱怨女乃女乃的不是,就怕雷明認為她是個挑弄是非的女人,而她忍氣吞聲的結果,竟換來這樣的下場!
她不怪雷明,她只怪自己。她跟雷明只認識一年的時光,而女乃女乃卻是含辛茹苦一手把他帶大,在雷明心中誰輕誰重,不用比較她就很清楚。
日子怎麼會變得這麼難過?她不但沒了自由,連娘家也回不去。
女乃女乃說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要她懂得分寸,少跟娘家的人來往,更不準她娘家的人上門來找她。
她知道女乃女乃是瞧不起她的家庭,那她又是為了什麼會走進這樣的家庭來?
在回到房間的那剎那,她的眼淚終于忍不住撲簌簌掉了下來。
雷門企業是以雷爺爺的名字為名,早年由雷女乃女乃和雷爺爺夫妻倆胼手胝足創建。在民國五。年代,跟隨著台灣的經濟起飛,創造出了雷門飲料王國的榮景。
民國六○年代,正當壯年的雷爺爺卻因一場猛爆性的肝炎,在一周內就撒手人寰。
那年雷女乃女乃已經四十三歲,長子二十三歲,次子也已經二十歲了;沒想到在先生過世的同時,在相隔二十年之後,雷女乃女乃肚子里又懷了新生命,生命的輪回交替真是令人欷無奈。
雷女乃女乃喪夫之後,獨力撐起雷門企業。新生命的到來,支持著從不肯認輸的女乃女乃勇敢堅強的活下去,更以扶養新生命來走過喪夫之痛。
沒想到在喪夫十年之後,大兒子和大媳婦在一場空難中雙雙喪生,獨留下一雙年幼的孫子──雷明和雷偉。
二兒子雷天是個扶不起的阿斗,論資質和才學都比不上已經過世的大兒子。直到現在,雷女乃女乃仍高掛董事長兼總經理的頭餃,更是掌控大權,絲毫不肯將權力交付給第二代。
至于高齡才生下的小兒子,那個只比雷明大兩歲、雷明卻得喊他一聲小叔叔的雷陽,他正滯留美國不歸。
因為雷女乃女乃的固執及不思變通,經過七。年代的經濟榮景到八。年代的全面西進,雷門企業卻沒有趕上這一波的產業變化,從當年員工兩三千人的飲料王國,到如今只剩下員工四百人,守住這一個岌岌可危的老舊產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