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她耳力好還是眼力好?這……速度也未免太快了吧?他的好奇心被懸得高高的,眼神不覺透露出贊賞。
「你走錯路了。」她與他分別站在橋的兩頭。
「在下專程來訪。」
他欲跨近一步,她卻出聲阻止。「這里不是尋芳客該來的地方。張遲呢?」她遠眺弄春院,希望張遲或繡梅能及時出現。
他伸出去的腳又縮了回去,因為看到了她眼底的嫌惡。
「張遲正在大廳上看沉霜霜的『鼓舞』。」他輕佻的桃花眼對著她上下瞟動。
那種眼神,分明是把她當成花旦!但這麼多年下來,她早已看盡那異樣眼光,因此情緒上已能做到不為所動,尤其在面對尋芳客的惡言挑釁時,她更能視若無睹。
「那你也該去看看花魁娘子精采萬分的演出。」她一頭烏黑發絲只用粉紅緞帶系住,簡單的樣式,襯出她無畏的態度。
如果她像是養在深閨里的千金大小姐,一見到男人就畏畏縮縮,那他對她可就不會有興致了;如果她像是弄春院里那些秀色可餐、風情萬種的花旦,他也就不會想來撥弄她的情緒。
「我只想來看看我的救命恩人。」就是她那股不屑的態度引起了他的興致。
「救你命的是萬全叔和張遲。」她的視線越過他,梭巡著池塘四周。
眼前的男子可算是俊美,然而,再俊美的男子都無法入她的眼。
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蕭左輕啟唇瓣淡笑,大腳往前跨一步。「繡梅出門幫我買東西了。」
連繡梅他都使喚得動,看來她不能小覷他。
「如果你敢再往前一步,我馬上讓人把你轟出弄春院。」她低垂眼睫,不願與他的眼神交會。
對她話里的警告他不當一回事,仍是嘻皮笑臉。
「若得罪了弄春院里的貴客,妳要怎麼向花娘交代?」
她不語。擺明了不想和他起口舌之爭。
「好吧,不讓我前進,那只好請紫小姐過橋來相談。」
「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張遲就可以在這荷花池畔與小姐談心,怎麼我就不行?」他眼神輕佻,有意激怒她。
斑掛的滿月,照出她微慍的臉色,想到他和四大花旦之間的親熱,她忍住胃里的翻攪,轉身欲進紫軒。
諒他不敢明目張膽的造次。
可惜她料錯了。就在她要進入紫軒之前,蕭左快速的走過橋,並以單手扣住她的手腕。
以她的個性,他猜她不會大聲嚷嚷,否則不就讓全弄春院的人看了笑話?而看來他是賭贏了。
「放手。」她轉動手腕,依舊冷靜。
「那妳可不準走,否則我就進紫軒去。」桃花眼在她僵硬的臉上飄睞。
「你敢……」空著的左手趕緊摀在嘴上。
她不想想起,偏偏看到了他,就讓她想起那一切的骯髒及齷齪。
「怎麼了?」看著她瞬間蒼白的臉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別踫我!」她的話從指縫中咬牙迸出。
放開她柔似無骨的手腕。「紫小姐?」
她踉蹌倒退兩步,清澄無波的大眼里浮上一層紊亂的恨意。
接著,她轉身跑進紫軒里,大門踫的一聲當著他的面關上;然後,他听到門閂落下的聲音。
「這……」他看看自己的手掌。「難道她連踫都不能踫?」
蕭左成了弄春院里的上上賓。盡避他的傷勢已經恢復了九成,但他還是沒有離開的意思,天天在弄春院里吃喝玩樂。
「陳金,待會大廳上誰要表演?」他攔下陳金。
陳金心口一顫,趕忙避開蕭左的桃花眼,吞了口氣,才道︰「待會是由花魁娘子沈霜霜表演唱小曲。」
「真可惜!上回霜霜姑娘表演『鼓舞』時,我正巧有事沒看到。」蕭左話里淨是惋惜。在陳金的帶領下,他在正中央視野最好的位子上坐下。
陳金知道蕭左平易近人,不會對他們擺貴公子架子,而且對他們這群小廝、龜奴、丫鬟都很好,三不五時還會打賞,大家也就樂得跟他碎舌閑聊。
「那我去告訴徐總管一聲,讓霜霜姑娘在唱完小曲後,再來表演一段『鼓舞』。」
「太好了!陳金,謝謝你呀。」蕭左客氣又有禮。
「蕭公子千萬別這麼說,這是小的該做的事,況且您對我們大家都這麼好。」
丫鬟小翠陸續擺滿美酒佳肴。
蕭左交代著︰「讓芷菱和玉恩過來陪我喝酒聊天吧。」
陳金領命離去,暫時留下小翠招呼他。
「小翠,妳來弄春院多久了?」他喝著小翠為他斟滿的酒。
「兩年了。」小翠看起來也不過十三、四歲。
「在這里做事辛不辛苦?」
「不辛苦,大家都對小翠很好。」小翠綁著兩根麻花辮,一派的認命天真。
「不怕和花旦姐姐們一樣,將來要接客?」他問得真誠,並沒有任何嘲謔或猥褻。
「不怕!花娘不會強迫我們的。要去接客的花旦姐姐都是出于自願的,像花魁姐姐,就是賣藝不賣身。」
他微笑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在這種世風下,很多女子愛慕虛榮、奢華過日,甘願出賣來換取金銀財寶。不過,花娘不會逼良為娼,這點倒是讓他另眼相看,心生佩服。
小翠小小年紀,也因為他的笑而致心窩怦怦亂跳。
看來老的小的男的女的,統統逃不過他這張迷人的俊臉。
「小翠,听說紫小姐和張遲的感情很好?」
「是呀,紫小姐和遲爺是從小一塊長大的。」
「原來是青梅竹馬。這也難怪了。」蕭左還想問什麼,卻因為大廳上響起了如雷的掌聲而作罷。
只見張遲拿了把椅子上台,緊接著就是弄春院花魁娘子沈霜霜的現身。
沉霜霜的美不在艷麗,而在靈氣,是閉月羞花,也是沉魚落雁。
掌聲再次響起,沈霜霜向在場的客倌頷首致意。
手撫琵琶,挑勾撥弦,她沒有開口說任何話,小嘴兒便幽幽的唱起︰
「月兒彎彎照九洲,幾家歡樂幾家愁;
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散在他洲。」
婉約傷感的音調,不知感動多少來客的心。掌聲再起,她再次頷首後又唱︰
「明月相思輕低吟,奈何郎心似鐵心;
有了新人忘舊人,愁緒飄飄無處伸。」
張遲的視線始終不離沉霜霜,那是種傾慕,更是種疼惜。
「朵朵花兒朵朵圓,清清流水清清見;
斑高月兒高高掛,聲聲郎君聲聲念。」
接連唱了三首哀怨動人的小曲後,張遲遞來了「鼓舞」要用的雙面長鼓。
沉霜霜將長形的鼓身斜背在身側,將雙掌放在兩側不同大小的鼓面上,鼓邊系有數條顏色鮮艷的穗子,當她舞動腰身時,花穗便像千條萬條的彩虹在空中翩翩起舞。
沉霜霜的舞姿曼妙、輕盈玲瓏,雙掌打在鼓面上,時而清脆時而低沉,完全不同于之前小曲的悲傷。鼓舞的活潑熱鬧,讓在場的客人都笑逐顏開。
叫好聲不斷,掌聲更是不絕于耳,不愧是弄春院的花魁,能歌善舞,動靜皆宜。
表演結束,沉霜霜正準備下台一鞠躬。
此時一個虎背熊腰的客人大喊了聲︰「霜霜姑娘,請留步!」
沈霜霜停步回眸,張遲則如臨大敵的護在她身側。
徐總管走近高聲喊叫的許文義,彎身哈腰。「許老爺,不知您喚霜霜姑娘有何貴事?」
「我喜歡這個姑娘,今晚我要她!」許文義粗鄙的大笑。
許文義的排場不小,兩名護衛、三名家丁,一字排開的站在他後頭。
「許老爺,請您多多原諒,咱們霜霜姑娘賣藝不賣身,這是全長安城都知道的事。」徐總管恭敬的推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