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公車,遠遠地她就看見大廈門口站著一個熟悉的人影。
她愈走近,就愈懷疑自己的眼力,這是阮常行嗎?
他那一頭及肩的長發怎麼不見了?
再走近幾步,發覺自己竟有些舉步維艱,待會兒第一句話該說什麼?她怎麼會答應讓他過來幫她?她下午真是被電腦氣得神智不清,萬一他對她依舊不規矩?
她還來不及讓腦子想太多,阮常行已經走出大廈,站定在她面前。
「在想什麼?」他接過她左手的提袋,里頭裝滿一大疊的憑證資料。
「你等多久了?」她有些答非所問。
「還好,一下子而已。」其實他已經站了一個小時。
短發讓他多了成熟穩重,跟汪漢威有這麼一點神似,只不過他是粗獷有活力,汪漢威則是溫文有書卷味。
「吃過沒?」她率先走進大廈。
他雖然膚色一樣黝黑,但是沒了那種亮到發黑的金光,感覺多了健康、少了油條。
他隨著她進入電梯。「還沒。」
電梯停在九樓,她往左走到底。「你開學沒?」
不像在漁村里的下修邊幅,今天的他整齊中有種知識青年的精神奕奕。
「還有一個星期。」他笑了。
「喔,那……」
「你不要這麼緊張,我又不會吃了你。」他拿過她手里的鑰匙,幫她打開小套房的房門。
從她見到他開始,整張臉就繃得緊緊的,眉尖不時皺著,連講話時尾音還會發抖,他有這麼可怕嗎?
「我哪有緊張?!」被他這麼一揭穿,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心都已經泌出汗珠。
小小的一間套房,只有十來坪大,他將手提電腦放在唯一的桌上。
「好吧!你不緊張,緊張的是我,我怕羊入虎口。」他拿過她手里的提袋,拿出便當,她還記得幫他買一個,可見她心里還是有他的。
「誰是羊?」
「咩咩!咩咩!」
他學了幾聲的羊叫,更將雙手在頭頂上此出羊角的模樣,逗得她盈盈笑出聲。
「沒見過這麼壯的羊。」他耍寶的模樣,讓她的心情輕松不少。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緊張個什麼勁,明明她和他之間什麼事都沒有,她卻把自己弄得神經兮兮,說不喜歡卻也不討厭,說害怕卻也沒那麼嚴重,怪異的心情,連她自己都搞不懂自己。
「我也沒見過這麼瘦的母老虎。」他打開便當,溢出飯菜香。「先來吃吧,吃飽才有力氣做事。」
她和他面對面吃著便當,他邊吃邊打開手提電腦,向她要了磁片後,邊看著磁片里的資料。
「吃飽了再看,否則胃會不好的。」
她叮嚀著,他果然停下動作,專心吃著便當。
「胃酸如果過多,我不介意你幫我中和一下。」
「怎麼中和?」她問的很天真,是真的不知他在打什麼啞謎。
「當然是用你的口水,我不會介意你吻我的。」他的臉呈垂角向前,小小的圓桌,差這麼一點就踫上她的唇。
「你……」她猛地將身子往後仰。「你……別鬧啦!」
他像烏龜似的,又把頭給縮了回去,笑意含在嘴里,連同便當里的飯菜,三兩下他就將便當給吃光光。
她用筷子翻攪著便當里的飯菜,對他調戲的行徑,她根本沒轍。
「你慢慢吃,我先幫你輸入資料。」
「你會嗎?」她很懷疑,他這樣光看就懂得要輸入什麼資料?
「別忘了,我可是學國際金融的,我也修過中級會計,更是電腦高手,這些數字我要是連看都看不懂,我不就白混了。」他收拾便當到塑膠袋里,然後拿出她提袋里的一堆資料。
一張張的憑證是費用報支,舉凡員工的交際費、計程車費、差旅費、匯費等零星的支出,屬于自行代墊的性質,都先將發票或者收據黏貼在憑證上,然後經過部門主管的簽名,就可以送到會計部來請款。
而她就負責審核憑證,然後再將資料輸入電腦,在截止日前需將檔案交給系統中心,由系統中心轉檔後,就可以在網上和銀行連線,直接將金錢電匯給代墊費用的同仁。
她的工作很枯燥乏味,日復一日重復著,這是在大公司里工作的第一步,基礎學會了,才有資格輪調到較上一層的職位。
她嘴里含著一口飯,來到他的背後,看著他輸入的情形。
他真的不是蓋的,眼里看著憑證,手里敲著鍵盤,剛開始或許資料的欄位有些不熟悉,可是在她稍為的指點下,沒多久他就運用自如,十指如飛。
她的食量不大,便當只吃下一半就將便當盒給蓋上。
她從小冰箱里拿出一罐礦泉水,放在電腦旁。
「休息一下,喝點東西。」
他喝了一口,又全神貫注在電腦上。
沒想到他也有這樣的一面,認真的男人有種自信的神采奕奕。
「你去洗澡、去休息、去看視,去做什麼都好,就是別盯著我瞧,不然……我可沒法專心。」他從螢幕上抬頭,對她眨了一眼。
她才驚覺自己不知瞧著他多久了,匆忙中回過神來,她問︰「要不要換我來輸入?你休息一下。」
畢竟來者是客,他是來幫忙的,她怎麼好意思全讓他做。
他搖著頭,「你、去、休、息。」他一字一字的強調。
她真的累了,連著兩天夜里,她都被一堆憑證給壓得惡夢連連,而頻頻驚醒。
她乖乖地去洗澡,洗完澡後就在單人沙發上打起盹來。
突然而來的電話鈴聲讓她從半睡半醒中醒來。
「喂!」她揉揉惺忪的睡眼。「阿威呀!」
阿威這兩個字,如電流般震得阮常行立即停下十指的運作,豎起耳朵,放遠視線,仔細地瞧著她的動靜。
只見她眉眼如桃花,笑得繽紛燦爛。
「不忙,我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你在看書?看什麼書?」
她的語氣柔而媚,完全是小女人的嬌樣。
「我也喜歡金庸的小說,以前念書時我還曾把降龍十八掌,從第一掌背到最後一掌,每次都半夜偷偷起床練功,就怕被我爸媽發現。」
她的眼光溫婉含羞,像是情不自禁的流露,一點做作都沒有。
「對對對……第一掌是亢龍有悔。」
他愈看愈听,臉色就愈難看。
他現在可是在她家里,正在幫她打資料,她至少也要考慮到他的存在,不該那樣肆無忌憚地跟阿威聊天哈啦兼談情說愛。
降龍十八掌要是從第一掌講到最後一掌,恐怕天都要亮了,沒想到阿威平常看似不吭聲,沒想到把起女孩子來還是很有一套。
「你星期六要來台北?」她笑容里綻放出一朵朵幸福的花朵。
在他晃神中,降龍十八掌什麼時候講完了?他盯著她看,生氣的鬼臉又出現了。
「好,到時一起吃午飯。」
她竟然要跟他的情敵約會?他躁動的身子,竟然有些不安。
「萱萱要一起來嗎?」她挪動身子又在沙發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來呀!」
汪雲萱這個媒人婆好不容易制造機會給他們獨自相處,當然不會自討沒趣地來當電燈泡,這麼白痴的問題,還需要問嗎?!
「好……好……嗯……星期六見。」她輕輕掛了電話。
看她那種心滿意足的樣子,他的牙就咬得緊緊的。
棒著電話線,阿威又看不見她的表情,她這樣一直笑一直笑,到底是要笑給誰看?是故意要讓他知難而退嗎?
「阿行,怎麼了?你踫上什麼問題嗎?」她看著他又是擠眉弄眼,又是搖頭晃腦,她走了過來,站到他的右手邊。
他的十指重回鍵盤上,「沒有!」一指一指,他非常用力地敲著鍵盤。
他怎能說,他是吃下太多的醋,現在胃酸正在他肚子里翻攪著,攪得他有苦也說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