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等明天了。」
「嗯,」她眨眨淚眼,牽起了笑容,「就等明天了……」
明天……不論如何,明天永遠存在。
但是他們之間,在這場戲落幕之後,還有明天嗎?
結束試衣後,衛紳冬送走了康韶櫻,沉默佇立門邊許久。
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明知道她傷心得掉下了眼淚,他還是沒有緩下態度,甚至沒有安慰她。
用力吐了口氣,衛紳冬想要減輕心頭異樣的沉重,卻是徒勞無功。
必于過往,他向來不願多談。即便是多年的朋友,也是如此。
他知道她十分好奇。況且這些日子來左听右聞,也應該有了相當的了解。但,還是那句老話。
苞她沒有關系。
韶櫻沒有必要為了這種事費心思,她只需要為自己的理想努力,就夠了。
也許她認為自己陷入了類似戀愛的情緒中,相信自己愛上了他,但其實這只是一種錯覺。這虛虛實實的關系本來就容易讓入迷惑,韶櫻會感到混淆,也是理所當然。
就連他也是如此,不是嗎?
他很喜歡有她作伴的時光……非常喜歡。
苞韶櫻在一起是件愉快的事︰她真誠自然、溫暖、毫無心機,讓人不由自主地跟著放松。
她熱愛純理論的大堆頭書,里頭密密麻麻的文字令人望之生畏,卻可以讓她廢寢忘食;但這不代表她其它類型的書就不喜歡了。事實證明,她也可以津津有味的讀著彩妝專刊,一本接著一本。
無法否認,她是個不折不扣的小書蟲。每回靠近她的時候,總能聞到一股淡淡的、書卷扉頁間特有的香氣。
她耿直好強、認真老實,即使大膽地編出了這個臨時男友的騙局;為了追求夢想,硬著頭皮地苦撐,可事實上,對她來說,沒有什麼比誠實來得更舒服痛快。
然而,韶櫻最適合的也是實話,說謊絕不是她擅長的項目。每次看著她拚命強掰的樣子,教人不能不替她捏一把冷汗。
她既是聰明絕頂,也是胡涂傻氣;她奮發向上,積極努力,有勇氣面對阻礙,卻沒有心機與人斗爭。有時候膽大包天,有時又保守畏縮。對于人生,她有著自己的一套邏輯,勇于堅持己見,但又老是讓人放不下心,忍不住要一直看著她、保護她。
「韶櫻……」
衛紳冬無聲地輕喃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或許,她是攪亂了他的心思,這個奇特的小女子,雖然只是短暫交集,但和她在一起的時時刻刻都令他難忘……同時也讓他明白,韶櫻值得更好的,比他好上百倍、千倍的人……
驀地,一種接近心痛的感覺在胸口迅速蔓延。
……無論如何,事情都將告一段落了。
在明天的宴會結束之後,他這一個月的病假也要結束了。
一切都將恢復正常。
而他們也將像迎接朝陽的合影般,在彼此的生活中,逐漸消失。
深秋時節,冷氣團發威,逼得人們不得不早早披上大衣。
盡避今天晚上有重要的宴會要參加,但康韶櫻仍是堅持把工作做完才肯離開。
無獨有偶的,衛紳冬也正為了洽談即將展開的工作分身乏術。
實在走不開的兩人,約定宴會開始前一小時再踫面。
就在她好不容易把工作告一段落,準備趕去和他會合之時,行經系辦,卻發現秘書一個人搬運整理滿坑滿谷的新教具,忙得滿頭大汗。
兩人不可避免的打了照面,秘書微愣,立即掉過頭忙她的事。
康韶櫻知道自己該趕緊離開,但……
「怎麼不叫學生幫妳呢?」
秘書也是有些歲數的人了,一個人做這些粗活,身體哪受得了?記得她還曾經因為脊椎骨刺開刀的……
「我不像妳,」秘書冷哼,手里的工作不曾停歇,「隨手一招就有一票學生肯為妳跑腿賣命。」康韶櫻算是歷屆助教中最受學生歡迎的一個。
她頓了會兒,愣愣看著秘書忙進忙出,咬牙搬起一個又一個沉重的器具。
雖說天下沒有為敵人磨刀的蠢事,但是,見人有難卻袖手旁觀,也不是她會做的事。
二話不說,挽起袖子,康韶櫻彎身搬起教具。
「康韶櫻?」秘書一怔,「妳這是干麼?」
她也不知道自己何必如此,幫了秘書,對她而言又有什麼好處?她的于心不忍,會不會只是一種愚昧的婦人之仁?
但——「妳不想讓背傷復發吧?」她搬著東西走進了系辦。
秘書臉一沉,「用不著妳貓哭耗子假慈悲!」
「我只是不想讓妳有借口欺壓下禮拜一報到的新助教,如此而已。」康韶櫻用力放下教具,義正辭嚴。
雙方對視,僵持了一會兒。
「哼!」秘書用力轉身,徑自到外頭搬起東西,對康韶櫻自告奮勇的舉動,雖沒有道謝,也不再多說什麼。
很快地,在兩人的合作下,教具很快地全搬進了一旁的器材室。
總算大功告成了。喘吁吁的康韶櫻,抬手看表。
槽了!
「妳快走吧,」正在登錄教具編號的秘書面無表情地說道,「不是要跟院長他們參加什麼宴會的嗎?」
秘書……
雖然她平時的言行總是很惹人厭,但,也許她其實並不壞。
「秘書,」憑著一股沖動,康韶櫻說道︰「我相信即使不用其它方法,只要妳的外甥夠用功……他還是可以考上博士班的。」自身的努力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
康韶櫻飛快地點了下頭,抓起裝著禮服的防塵袋,大步離去。
睨著早已不見人影的系辦門口,秘書一張臉乍青還紫,扭曲得厲害。
「……要她多事!」秘書氣不過的追了出去。
就在此時,人還在走廊上的康韶櫻,手機忽然響起。
她抓起手機就道歉,「喂,阿紳嗎?對不起——」
「誰是阿紳啊?」一個熟悉的女音遙遙傳來。「男朋友?」
「妳——康時蘭?」居然是妹妹打來的!「妳在哪?!」康韶櫻錯愕的驚喊出聲,在屋頂挑高的系館走廊上,有著極大的回聲效果。
「我在成田機場,等會兒就回去了。記得來接我。」
「我沒空!」她忙得很。
「怎麼,有了男友就不顧妹妹了?」遙遠的那頭,康時蘭懶懶嗤笑。
「妳胡說什麼!」這混帳東西,之前拚命找她,一通電話也不肯回,等她大小姐要人接機伺候時,倒是想起自己有個姊姊了。
「媽媽說妳交了個『以結婚為前提』的男友,」嘿嘿!「真的假的啊?康韶櫻……」
「假的!他是假的!我用來騙人的,滿意了吧?」康韶櫻大喊,有些惱火的口氣似真似假,「妳有辦法叫媽媽今晚別去打牌,到機場接妳,我管不了了!」
語罷,她用力按下結束通話的按鈕,快步殺出系館。
在余音繚繞的系館走廊深處,秘書若有所思的佇立著。
眼見時間緊迫,康韶櫻搭上出租車直奔與衛紳冬相約的場所——他朋友在東區的發型工作室。
「對不起……」她急急忙忙地跑了進來。
早已等候多時的衛紳冬沒浪費時間多說一個字,抓了人就往椅子上塞。像是在動手術的外科大夫,朝旁邊手一伸,同樣也是造型師的友人馬上遞上各式工具——一下是扁梳,一下是電熱棒,一下又是發蠟……當然,臉上的功夫更是不少。
「看見沒?手要像他這樣,這才叫打粉底。」同行友人忙著為在旁觀摩的小助理們解釋衛大師的高超動作,「打得愈勻稱,愈自然輕透,整個妝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