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忘記自己的承諾,所以,除了東方烈派隨侍指示她要開始為他備三餐外,其余的空閑時間,她總會四處找事情做。
日子一天天的過,一切倒也平順,如果說有什麼不習慣的,應該是莊里常常有的四方賓客來訪,每晚幾乎都有設宴,通常有彈琴唱曲、舞藝精湛的女伶前來助興,而在賓客喧嘩笑鬧、酒酣耳熱之際,總會亂了分寸,丑態百出,總是讓宴客的西樓被搞得像妓院一樣!
但陸映欣告訴她,做生意就是這樣,要投其所好,只是不管對象是權貴富商、官府還是地痞流氓,大家正巧都愛這一味!
東方烈雖是城主,卻出乎意料沒有跟那些人飲酒狂歡,而是先一步在議事廳商討相關事宜,由幾名副總管出面招呼賓客。
商討結束後,東方烈則跟兩名總管及其余的副總管一起用晚膳,而且,女眷大都不在座。
但令她困擾的是,東方烈跟這一伙人說話,除了嗓門大,粗野話也照說不誤。
由于爹、娘生前最重禮儀及規矩,她也教導弟妹言行舉止一定要得宜,可是每一晚,東方烈等人卻像用粗話配飯似的,老說個不停。
此刻,她一個人在廚房里忙著,一邊將碎蒜頭丟入油鍋里爆香,沒多久,煙霧即從油鍋里竄起,一陣香味撲鼻,她便將盤里的菜肉全丟入鍋中,大力翻炒幾下,便蓋上鍋蓋燜燒一會兒,再打開時,誘人香味四溢。
她很快裝盤端出去,還沒踏進熱鬧的食廳,就已經先听到——
「該死的,那家伙一定想死……」
「你他女乃女乃的,我要是你,一定一拳將他擊倒,讓他在地上當狗爬……」
「他媽的,我要是你,五指一扣,就要他的命……」
田福樂看著那些都可以當她爺爺叔伯的男人,這段時日,她倒也漸漸模清他們的個性,個個瀟灑豪氣,有的愛叫囂比拳頭,有的邪里邪氣,有的愛放馬後炮。
唯一的共通點,就是每句話的開頭,總要加些「語助詞」。
這些語助詞,她勉強還可以忍受,但這些人的餐桌禮儀,包括東方烈在內,完全沒有!
瞧,菜才剛端上桌,他們便搶著吃,狼吞虎咽,明明每個人嘴里還嚼著肉片,另一只手就已經拿起碗大口喝湯,因為太急躁,有時湯汁還會順著脖頸流到前襟上,不過三兩下的工夫,飯菜馬上全部被一掃而空,桌面杯盤狼藉。
忍住、忍住,田福樂!她深知自己好管閑事又愛碎念,但這些大都是當主子的人,怎麼可以一點規矩都沒有!有好幾回她都差點月兌口罵人,但——
她深吸口氣,手腳俐落地跟兩名丫鬟將桌面清理一下,便馬上送上點心。
「福樂丫頭,你這手真巧,連這小巧的叉燒皮酥也是一流,一入口就肉汁四溢。」郭豹一口一個,嘴巴正在嚼著,已經忍不住出言贊美了。
「謝謝!」她忍著要他吞下東西再說話的沖動。「不過,今天就這麼一盤,因為面粉不夠了,我明天得上街去——」
她的話還沒說完,幾個男人突然一起往前沖,幾只大手在桌上瞎模,只為了搶奪圓盤上碩果僅存的一塊。
「該死,那是我的!」
「你他女乃女乃的,敢跟我搶我東西,給我吐出來!」
田福樂緊咬著下唇,強忍著想吼人的沖動,但忍忍忍,忍得她太陽穴開始發疼了,狀況卻令她更為抓狂。
碗盤踫撞的聲音此起彼落,他們已經搶成一團,沒想到東方烈竟然也參一腳,更夸張的是,不就是一塊皮酥罷了,所有人竟然開始大打出手!
忍耐到了極限,本性也會顯露出來,田福樂壓抑已久的脾氣,終于無法控制,爆發了!
尤其在一雙不長眼的筷子飛出來,硬生生敲痛她的頭後,她真的受夠了!
她雙眼冒火,雙手握拳,「安靜!安靜!」她扯開喉嚨大喊,但這些男人搶紅了眼,根本沒人理她,她對眼前這一幕實在感到不可思議,萬一不小心傷了自家兄弟,那可怎麼是好!
她想也沒想就跑到廚房,提來一大桶水,毫不客氣的直接往那些比小娃兒還幼稚的男人身上潑下去!
誰也沒料到會突然被人潑水,有些人連嘴巴都來不及閉上,硬是吃了好幾口生水。
嗆到的咳嗽聲此起彼落,氣氛已然凝結。
每個人都瞪著她看,當然包括半張臉都被潑濕的東方烈,他更是半眯著黑眸死瞪著她,咬牙咆哮,「你搞什麼?」
他不舍的瞪視著手上那塊好不容易才搶到的皮酥,但此刻哪來的「酥」?早已軟趴趴的了。
是錯覺嗎?她怎麼覺得他比較氣搶到手的皮酥被水潑到變形,而不是氣她潑他水?
「該死的,給我說,你該死的在搞什麼?」雷霆吼聲陡起。
她瞪著他氣得鐵青的俊臉,雖然聲音有點顫抖,但還是勇敢的回道︰「我沒有搞什麼,我只想知道,好好的一頓飯,為什麼一定要配上吼聲和粗話,甚至動——」
「你他媽的是誰?」第二聲粗暴的雷吼再起。
被了!她話都還沒說完呢!她一咬牙,大眼一瞪,「我耳朵沒聾,霸爺,你講話這麼大聲,是因為吃太飽沒地方發泄嗎?」
什麼?謝頌等人倒抽口涼氣,就算是他們,也不敢用這種語氣跟東方烈說話,這丫頭是不是吃錯藥了?
東方烈的臉部肌肉因憤怒而扭曲,黑眸更是不停冒著火光。
「我就不懂,你是主子,好好吃一頓飯不好嗎?你瞧,桌面亂七八糟的,你們都幾歲的人了,就算是在自己的宅子里也該有個規矩……」
田福樂愈說愈火大,忍不住開始碎念,「霸爺,你俊美無儔、魁偉健壯,又是一城之主,你深受老天爺眷顧卻不知惜福,也不知以身作則當下人的榜樣,反而跟著一起胡鬧?再好吃的東西被搞成這樣,也變得不好吃了,一個人粗俗無禮已經令人無法忍受了,更甭提你們是一大群……」
田福樂的叨念可讓所有人瞠目結舌,而當她一口氣念完,正想喘口氣休息時,才發現大家都不發一語的看著她,而臉色鐵青的東方烈更是橫眉豎眼的狠狠瞪著她。
完了!她這個白痴,她怎麼會……她真想一頭撞死!只是——說都說了,她也只能勇敢的回瞪著他,「本、本來就是。」
「唉……唉,你這個小丫頭不懂啦,上面的人在帶領下面的人時,要有跟他們一樣的精神、習慣,說白話點就叫——」謝頌搔搔後腦勺想幫忙打圓場,但就是想不到一個適合的詞兒。
她覷了他一眼,好心提醒,「是不是叫‘同流合污’啊?」
他馬上拍手大笑,「哈哈哈……對。」
「不對!」郭豹一件東方烈的臉色更陰沉了,急急的道︰「是叫‘物以類聚’,這樣辦起事來效率更好,很多事心照不宣,就叫默契!」
她直覺的反駁,「這應叫強詞奪理吧,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可是——」
「夠了!」
東方烈現在真的有打人的沖動,但他從不打女人,算便宜她了!
田福樂瞧他神情冷冽,她的一顆心其實也是七上八下的,只是爹娘有教她,只要是正確的事。真心的話,就算听的人心中不舒服,也會感受到誠意。
所以,她也只能直勾勾的看著他,真心誠意的。
半晌,東方烈才開口,「下去。」
「霸爺——」
「下去。」他半眯起黑眸,「還是我得再加個‘請’字。」
那是再好不過了!但她可不敢得寸進尺,點點頭便急忙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