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有這個插曲,再來方素心在適時的讓其他學生吟詩作對時,反而刻意的讓女兒不再出頭。
而這一天,在她率眾女乘轎回學院時,在看到那些夾道歡呼並大喊會將女兒送到學院就讀的熱切臉孔後,她知道自己應是成功了,但女兒的那一首詩實在沖走了她不少的喜悅。
所以,在眾學生各自回房後,她立即與女兒促膝長談。
‘你不喜歡念書,是嗎?’
任如是咬著下唇,‘娘,你明知道的──’
方素心抿唇,‘我只知道你的心早被你那個爹收買了,可是這段時間的學習下來,你除了嫁人外,難道沒有任何想法了嗎?’
她皺眉,‘娘,書念多又如何呢?禮記曲禮上有曰,「男子二十冠而字,女子許嫁笄而字」,而女子十五而笄,女兒已十六歲了,難道不該嫁人嗎?’
‘你這樣嫁人能做啥?不就是傳宗接代、相夫教子,但念了書,你才有足夠的知識與思維去思索女人不是男人的附屬──’
‘娘,一定要這麼復雜嗎?’任如是一張小臉兒苦哈哈的,‘算命的說過,我的天命就是當個少女乃女乃,我可以舒舒服服的過一輩子耶。’
她搖搖頭,眸中露出堅定之光,‘娘不會放棄你的,更要你那個不長眼的爹知道,你絕對可以成為一個推翻女子無才便是德觀念的掃眉才子!’
方素心起身,示意談話結束。
那一晚,任如是很累,但卻睡不著,娘不放棄她,不放棄招生,那就代表她的苦難日不會結束。
既然睡不著,她干脆開門溜到爹那兒去,沒想到爹也是了無睡意,因為他已經听到她們今天到城里引起的熱烈回響了。
對方素心頻打‘俊男美女’牌,任思賢預料明兒一早一定會有許多人前來報名求學,他已在苦思對策!
一個爹、一個女兒,兩人挑燈思考對策,腸枯思竭後,終于想出應付的好法子。
*
翌日一大早,無敵女子學院果然陸續來了一大堆求學的人,而且大多數都是小老百姓的女兒,但更有不少青樓女子、女乞丐等等。
而方素心也早有準備,她安排幾名學生及丫鬟當招待,在完成報名手續後,帶她們去參觀這環境優美,層巒聳翠、水聲山色皆有的美麗學院。
但方素心這廂忙于幫那些不識字的新生填寫資料,任如是卻在另一邊忙于出題考試。
她要那些新生跟著她念那些繞口的詩詞,且一念再念,念得她們頭昏腦脹、舌頭打結,信心大減後,再要她們拿筆寫字抄詞畫畫……
但來求學的大多是目不識丁的小老百姓,字都不認得了,還寫什麼字?畫什麼圖呢?
一番折騰下來,她們覺得念書太累,個個灰頭土臉的離開了。
而一整天忙碌下來,方素心疲憊不堪的走出書房,這才驚覺學院里過于安靜,按理,進來了上百人,怎麼會空蕩蕩的?只有那些熟面孔的老學生?!
‘怎麼回事,那些新生呢?’她快步的走向那些學生問道。
‘全走了。’邵惠玉答得快。
‘走了?怎麼會全走了?’她一臉錯愕。
幾個學生你看我、我看你,都裝出一副不清不楚的樣子。
但其實她們都贊同任如是的話,來了那麼多身分地位不一的平民學生,還有不少青樓女子,這里不成了龍蛇雜處的市集了?
包何況,任如是說她對宋承剛沒興趣,一旦宋承剛覺得她沒意思後,他自然會另覓對象,屆時,學院的女學生多出那麼多,她們的機會又會被分散開了……
方素心抿著唇,來回的看著這些眸光閃爍不定,卻不回答的學生,思忖一下後問︰‘如是呢?’
幾個人連忙聳聳肩。
她抿抿唇,轉身朝女兒常去的後花園走去,竟看到她坐在亭子里乖乖的在念書?!
‘如是。’
‘娘。’任如是笑笑的看著在她對面坐下的娘,但見她沉著一張臉,她的笑容立即僵在嘴角。
‘那些新生是你趕走的?’方素心難掩心中怒火。
‘娘,你在說什麼?你費盡心思好不容易招來那麼多學生,我怎麼會將她們趕走?’她心虛的否認。
‘是嗎?我想有人是佛口蛇心,表里不一吧。’一個帶著嘲弄的聲音陡起。
任如是先是一愣,一回頭,卻見那個討人厭的宋承剛一身月牙白衫朝她們走了過來。
‘承剛,你怎麼來了?’方素心看到他也很訝異,因為預料到今天學院里會有些混亂,所以她要大家休個假,只排些人幫她忙。
‘我在城里听到一些不好的傳言,所以過來問個明白,但──’他邊說邊瞥向頭越來越低的任如是,‘看來是不必求證了,他們所言應該是真的了。’
‘什麼傳言?’方素心不解的問。
宋承剛于是將那些譏諷招生條子上寫的什麼包吃包住、有教無類等都是騙人,其實是整他們那些小老百姓取樂等事轉述給她知道,其中自然也有引述任如是‘考試’一事。
听完那一席話,方素心頻頻搖頭,難以置信的瞪著一臉忐忑的女兒。
怎麼有這麼多嘴又好管閑事的男人!任如是氣死了,但娘看來顯然也快氣死了!
她只好將早已準備好月兌罪的理由拿出來說,‘娘,我這麼對新生挑三撿四的,也是為了學院好啊,不然,學生素質不一,也會影響到先生們的教學,’
‘你給我閉嘴,娘那一晚同你說了那麼多,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受教育的!’她頭一回對女兒這麼生氣,‘有的人就算素質不好,但只要肯學,肯用功,她也可以學會的,你懂不懂?!’
‘山長這話說得真好!’宋承剛還在一旁說風涼話。
這話听在任如是耳朵里,可是更火了,她猛吸了一口氣,咬牙切齒的瞪著他道︰‘你給我閉嘴!’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在捩風點火!
方素心臉色丕變,怒不可遏的道︰‘尊師重道,難道娘連這四個字都沒教會你嗎?!你怎麼可以對先生如此沒大沒小?!’
‘娘,是他沒教會我!’任如是氣呼呼的將箭頭轉向宋承剛。
‘山長,這事我承認我沒教好。’他坦然認罪,但眸中的笑意甚濃,‘待會兒我會好好的再教導她一番,但此時此刻,我覺得山長該去向那些百姓好好解釋一番,好化解誤會。’
他這一提醒,方素心連連點頭,但還是先瞪了女兒一眼,‘我回來再跟你好好算帳!’可再思索一番後,她有了另外的打算。
她對著宋承剛問︰‘先生這幾日可否留在學院?’
‘娘!’任如是難以置信的瞪著她,就怕她又要他留下來盯她讀書。
‘有何打算?’
方素心沉眉鎖眼的道︰‘我想一一去拜訪那些本有心向學的學生,但人數頗多,所以我想在城里待個幾天,免得耗費時間。’
‘娘,何必那麼麻──’
她一記冷光掃過來,任如是連忙將未出口的‘煩’字咽回肚子去。
方素心看著宋承剛認真的道︰‘你可以說是我相當倚重的先生,這些天,我想麻煩你留在學院里,幫我處理院務,行嗎?’
‘山長所托,自然沒問題。’他答得干脆,含笑的眼眸又瞥向那個臉一垮的小美人兒身上。
毀了!任如是有種很不好的頂感,娘不在,這個男人一定會找她麻煩的!
方素心在拿了一疊學生資料後,在丫鬟的陪同下,乘轎入城了。
任如是也想離開後花園,但宋承剛可不準。
‘我還沒有教你何謂「尊師重道」呢。’
‘行了,行了,那四個字我會不懂嗎?只是某人讓我做不來而已。’她才不要跟他處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