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脾氣是有點別扭的,喜歡人家順著我,可是如果對方太過于諂媚、狗腿的話,又會不高興的把人一腳踢開,覺得他侮辱了我的人格。
後來一路上我都沒有再跟他說過話。
進了珠寶店之後,我跟母親到貴賓室坐下,總共有五位小姐招呼我們,進進出出的,搬來整家店里最貴最高級的珠寶。
這些金子鑽石當然都是一等一的華美漂亮,但是我拿在手上把玩,卻是興致缺缺,一點也沒有購買的興致。
「曉月,快看看,喜歡哪一個?」
「唉!媽咪,每次我戴個一次兩次就往銀行保險箱送,保險箱都快塞滿了。」我嘆口氣,無奈的說。
「珠寶也只有這麼一次兩次的價值啊!戴到第三次,人家還當我們家里財務狀況出問題了,需要這些舊珠寶撐場面呢。快挑快挑,下個月有一場你表哥的生日宴會,挑幾件體面一點的首飾。」
母親說著,又被一群小姐圍住,眉開眼笑的挑選她第二十八顆鑽石戒指。
我把堆在我眼前的幾條項鏈拋著玩,百般無聊。
偷眼看容楷元,他正看著我笑,一排雪白的牙齒露出來。
我套了幾個尾戒在手上,怎麼看就是不對勁,月兌了下來丟到小姐手上說︰「真難看,怎麼都是這些庸俗的東西。」
「對不起,大小姐,我再拿一些過來。」
我從眼角余光看到容楷元又笑了。
喂喂喂!本小姐不是給爺兒們取笑的。
我心中一陣氣憤。從小到大這樣笑我的人多半在想︰瞧!一個把珠寶當玩具玩的千金小姐呢。
小時候不堪回首的記憶涌上心頭,一個調皮的男孩把學校贈送給第一名的筆記本從高樓往下拋︰這種爛東西,你根本不會用吧?你不是一個千金小姐嗎?
每個女孩小時候總會遇上調皮男孩,但我向來記仇,那些在空中飛散的紙片,我一輩子不忘。
我抬起頭來說︰「再拿些項鏈給我瞧瞧。」
听到這一聲指示,售貨小姐趕忙起身,又端了滿滿一盤項鏈過來。
「大小姐,這些都是今年珠寶設計比賽得獎的作品,全世界只有幾條。」
我把項鏈拿起來鑒賞,一邊用著睥睨的眼神看容楷元,怎樣?!我家就是有錢,你要笑我是大小姐就盡避笑好了,我偏偏買給你看!
「統統包起來。」我指著那幾條比賽得獎的項鏈。
「大小姐眼光真好!」一群小姐連聲應著。
奇怪,這句話到哪里都听得到,我當下就懊惱自己沖動任性的行為。
無端的又花了一大筆錢。這些東西爸媽當然不當什麼,我難過的是自己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說任性就任性,沒人管得了我。
我呆愣了半晌,看母親在旁邊也挑好了自己喜歡的戒指,正拿出金卡付帳。
我悶悶的說︰「媽咪,這里冷氣太強,我到門口站一下。」
「好,你去外面吹吹熱風,我馬上就來。」
任台北的夏天多熱,我能感受到的依然有限;家里一整天開著冷氣,就算不開,山風從窗外滲入也是一片沁涼。
走到門口,我發起愣,胸口沒來由的又悶又痛,有一種想哭的沖動。
這就是我的生活。高級餐廳、名牌商店、畫廊、美容院,我就在這些地方一天天度過我沒有意義的生活。
活了二十幾年、讀了這麼多的書,到頭來,我還是一個被養在富家、錦衣玉食的嬌嬌女。
對于社會來說,我一點貢獻也沒有。
唯一的貢獻可能就是增加這些商店的收入,幫商家多增加一些買氣。
我的生命空虛得蒼白。
「給你。」
一個小盒子伸到我眼前,我抬頭一看,出現的是容楷元的微笑。
他從盒中拿出一條蝴蝶形狀的鏈子,笑道︰「你看,是手鏈,也可以當頭飾,你適合這種雅致的首飾,剛剛那些現代感的項鏈都不適合你。」
他把鏈子別上我的頭發,蝴蝶形狀的墜子成為發夾,金色的鏈子沿著頭發垂下,金色與黑色形成鮮明對比。
我對著門口的鏡子照照,看見他對著鏡子里的我笑。
「你看,不是很漂亮嗎?你這樣文雅的女孩子,就應該這麼打扮。」他輕輕的說,本來就好听的聲音,現在顯得更加溫柔。
我不禁臉紅,連忙把頭飾摘下,還給他。
「還你,我自己買得起。」
「我當然知道你買得起,這只是便宜貨,就當作我一點點的心意吧。」他把首飾收到盒子當中推給我。
我沒有推辭過別人的禮物,所以也不知道怎麼堅持下去,只好把禮盒捧在手上。
罷好媽媽走出來,高興的說︰「我們走吧!去哪兒喝個下午茶?小西華如何?」
小張時間算得剛剛好,車子已經在珠寶店門口等著。
結束了高級珠寶的購買,又要往下一個高級餐廳前進。我笑笑,對這樣的生活有些厭倦,但我想母親是不會看出來的,三十年來,這樣的生活對母親而言已成為天經地義。
容楷元在旁邊用商深莫測的眼神看我,他淡淡一笑。
「辛苦了。」
「何事辛苦?」我不解。
「不論貴賤,人活在這個世上就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他回答。
「這倒是。」本來已經夠傷心了,被他這麼一說,心理如千把刀子在刮。靜極思動,在家里過著大小姐的日子太久,我悶得發慌,悶得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麼要存在于這個世上。
出身富裕家庭,不需跟小市民一樣一步步往上爬,站在頂端上,卻無聊得發慌。
斑處不勝寒是一回事,無聊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常听鈺真說同事之間互相排擠,你踩我一腳、我踢你一腿,每個人設法踩上別人肩頭往上爬,听得我無比向往。
人總是羨慕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富家子弟則羨慕錢買不到的東西。「上車吧。」容楷元招呼我。
他似乎想伸出手來挽我,我連忙跳開一步,一溜煙跟著母親鑽入轎車當中。
雖然剛剛那句話讓我對容楷元稍稍改觀,听起來他並不是個過分膚淺的人,不過呢,我最希望的還是再也不要看到他。
***
「接通了嗎?」
叫小張把車子停在旁邊,我拿出那張已經被我揉得不像話的紙張,叫他幫我撥電話。
「請問是蘇先生嗎?我家大小姐想跟你說話,請等一下。」
小張總算撥通了電話,他把手機交給我,我興奮的接過。
「是蘇先生嗎?」
「你是哪一位大小姐?」電話那頭的聲音听來啼笑皆非,可能被小張的話弄得一頭霧水,我連忙回答︰「我叫章曉月,上次在東籬畫廊我們見過,你還記得嗎?」
「才一個星期的事,自然記得。原來你就是那一位‘大小姐’。」蘇承先聲音帶著一點點的嘲笑,如果挽成他人,我一定生起氣來,不過今天我卻一點發怒的想法都沒有,反而歉然道︰「對不起,那天沒有留你下來,其實畫廊不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表姐的。」
他把那天我說的話都記起來了,既然他了解,我也就好講下去。
「我想跟你約個時間,你把畫交給我,我親自拿去給我表姐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我誠懇的說,為了博取他的信任,我又解釋︰「我表姐不喜歡出門,所以我要親自送到她家。如果你願意,可以一道過去,大家見個面,聊一聊。」
「去見你表姐?」
「嗯,方便嗎?」
他沉默,我連大氣都不敢呼一下,接著便听他道︰「我把畫交給你吧,我不想多見人。」
「好,約在哪里拿畫?」
「看你方便吧,時間也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