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噓——」他在她的唇上啄了一下。「地上太冰了,我們到沙發上去。」似乎是感覺到她的不安,他對她說道。
抱起她,將她置于沙發上,他轉身至房間取了件深藍色的浴袍披在她身上後,將她抱起,坐在自己的腿上。
偎在他懷里好一會兒,鴻翎拾起頭問道︰「你還好吧?」她相信他已經知道記者會的事。
「我很好。」輕輕拂開她頰邊的發,他問︰「你呢?還好吧?」
鴻翎一愣,了解他所問為何後,令自己訝異地,她竟然臉紅了,草率地答道︰「很好。」
然後垂下頭不再看他。
倚在他胸前,感覺到他胸膛的振動,她知道,他在笑。
沒有理會他,鴻翎抓起他置于自己腰間的手研究著。他的手大而黝黑,指甲短而平整,這是一雙好看的手,鴻翎在心中評論道。
將自己的手疊在他的手掌上,顯得自己的手好小且白哲。
大與小、黑與白,她覺得這個對比挺有趣的。
「我到你的住處等了你兩個多小時。」他說。
鴻翎抬起頭看他,露出一抹笑。她在這兒等他,他卻到那兒去等她。
「打你的手機,響了幾百聲,在語音信箱留了幾百次的話,沒人理我。」他說得有些怨懟。
這令她笑出聲來,沒想到他也會像個孩子般抱怨。「急著來找你,忘了把手機帶出門。」斂去笑容,她審視著他的眼,「我……看到新聞了。」
他沒什麼表情地低下頭把玩她的手。
這令鴻翎覺得他在逃避。雙手捧著他的臉,直視他的眼,「你還好嗎?」
抓下她的手,包在大掌之中。「我很好,真的。」
他將她擁進自己的懷中,撫著她的背。
餅了好久,鴻翎幾乎要以為他不願意與自己分享心情了,他卻開口說道︰「事實上,我很高興,我希望那是事實。我從來不想成為傅逸軒,十五歲以前我是程逸軒,在我還是程逸軒的時候,我很快樂。」
鴻翎的手抵著他的胸,推開一些距離,看著他的眼,「你……現在不快樂?」
其實,她知道的,他不快樂。
他很像她,總是隱藏自己的情緒。
但是她覺得比起她來,他更不快樂些。至少她不會勉強自己笑臉迎人,不高興時,她不會壓抑,雖不致大吼大叫,但她會冷眼相對。而他不是,他永遠是這麼不慍不火、
和善可親。如果不是這些日子以來與他相處,她幾乎要以為他是個沒有情緒的人了。
「「現在」我很快樂。」他強調著。
鴻翎听出他加強的語氣了。細細地審視他的眼,她相信,他是真的快樂的。只是「現在」指的是什麼?今天?這一刻?他的快樂是因為傅凱斯被逐出仲凱?她不知道,也不打算細究。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快樂,那就夠了。
很奇怪,他的快樂讓鴻翎的心也輕松了起來。
她抓起他的手,與他十指交纏著。
「十五歲以前我都住在唐家。駿升企業的唐家。」他說。
鴻翎抬起眼懷疑地盯著他。
她知道傅逸軒與駿升企業的唐書鴻及駿聯的葛曙雲交情不錯,但她以為這只是企業家第二代聯誼的結果,卻沒想到他竟在唐家住了這麼長的一段時間。
「駿升企業的唐家?」她確定似地重復了一次。
「對。」他點點頭,「我母親是爺爺、女乃女乃——我是指駿升的老董事長和董事長夫人,從大陸來台的時候一塊兒帶過來的。算起來,我母親來台的時候只有四、五歲吧?爺爺和女乃女乃待我母親有如親生女兒一般。可是我母親太好強,總覺得自己是唐家的丫鬟,覺得自己與唐家的關系令她不光彩,一心想月兌離唐家。」
鴻翎靜靜地傾听,不發一語。
他搖搖頭,「爺爺、女乃女乃真的對她很好,是她自己想不開。」他看向角落的鋼琴。「那個年代,學琴是多麼奢侈的一件事?爺爺為她買了鋼琴,還送她出國去學音樂。她就是在國外認識傅凱斯的。她以為跟了傅凱斯,就有了自己的天空,就能月兌離唐家。」
暗逸軒的聲音里不帶任何感情。「如果她不那麼天真、那麼任性,她會活得快樂些,我也——」聳聳肩,他沒將話說完。
鴻翎看著他,覺得他在壓抑自己,握了握與他交纏的手,像是想給他一些力量。
暗逸軒有些譏諷地扯扯嘴角,「真的很可笑,我不知道我母親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傅凱斯根本不要她,而我母親以為生下我便可以逼傅凱斯就範,心甘情願地娶她。」他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傅家人容不下她,別說娶她,就連名不正言不順的偏房都沒她的
位置。結果,她還是得回到她最痛恨的唐家。」
「她不快樂,我幾乎沒有見過她笑。唐家的每一個人都真心地接納我們,但她還是不快樂。她總是將自己封閉起來,也希望我像她一樣。我在唐家,幾個年齡相近的男孩都沒有血緣關系,但是我們比親兄弟還親。我母親不喜歡我與他們親近,總是告誡我,我與他們身分不同,別去與人家攀關系。」
他說話的語氣持平,有如在敘述一件與自己不相關的事。鴻翎听得有些心疼,他愈是說得平淡,好像完全不在乎,她愈覺得他的背後有好多、好多的痛。
她想為他做些什麼,可是她什麼也不能做,于是握緊他的手,她專心地聆听著。
「可是我從來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看著她,他露出一抹真心的笑,「因為和他們在一起真的很快樂。」
鴻翎抬頭在他唇上印了個吻。她喜歡看他笑的樣子。
「那一段日子真的很快樂,直到我十五歲。」撫著她的發,他的笑緩緩斂去。「十五歲那年,傅家要我認祖歸宗,我死也不肯。我母親哭著求我,求我答應入傅家門,成為傅家人。我受不了她那個樣子,最後還是答應了。這令我母親欣喜若狂,她以為這表示傅家終于願意接受她了。「她真的很天真。」他嗤笑一聲,「傅家的人還是沒將她看在眼里。對他們來說,她只是我的母親,為傅家傳宗接代的工具。到了傅家,沒有一個人尊重她,她更不快樂了。她這輩子只有傅凱斯一個男人,追求者不斷,她卻一心只要那個棄她如敝屣的男人,然而那個男人卻是連看也不看她一眼。不到三年,她悒郁而終。我母親死後,他甚至不曾去過我母親的墳前祭拜。」他的眼有著一絲冷硬,「從那一天開始,我就開始計畫。計畫著拿下仲凱,我要讓傅凱斯身敗名裂、一無所有。」
鴻翎注視他,她覺得自己了解他的心情。「傅」這個姓對他而言是個包袱。
她之前就注意到了,他喚自己的爺爺為「祖父」,卻喊駿升的老董事長為爺爺。而禮貌通常也代表著距離。
暗家的人或許能夠讓他從程逸軒變成傅逸軒,但他們得不到他的尊重。
「其實,傅成基——那個我稱之為祖父的人也月兌不了責任,他瞧不起我母親,如果
不是傅凱斯不成材,除了我,傅凱斯沒有一兒半子,傅成基是不會讓我冠上這個姓的。不過,我知道以我的能力想同時整垮他們兩個是不可能的,所以我選擇了傅凱斯。因為如果不是他不負責任的行為,不會有這一連串的悲劇發生。還有,」他舉起手,以指背輕撫著她的臉,「他踫了不該踫的人,他得付出代價。」
從他的眼中,她看不出他的情緒以及想法。
他說了許多。她相信這些事知道的人並不多,因為他並不是饒舌的人,而今晚,他卻告訴她了。他幾乎是交出他靈魂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