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使如此,竄流在兩人心里那份淡淡的情愫,並未因此而停止,反倒像是被這場突如其來的雨水滋潤般,慢慢地發芽、成長……
當他們趕到醫院時,岱吟的母親已離開人世。
岱吟靜靜看著躺在病床上,看起來走得很安詳的母親。她發現媽媽的頭發幾乎掉光,臉上的皺紋也多了,整個身體瘦到幾乎是皮包骨的地步。
這些年來,她過得不好嗎?
「你媽媽走的時候並沒有什麼苦痛,只是她有些遺憾沒能見到你們姐弟倆。」心蓮病房的志工媽媽輕聲地說著。
「她到底生了什麼病?」岱吟的雙眼沒離開過母親。
在她听見志工媽媽提到母親的遺憾時,她覺得自己的心像是被針扎了
一下,刺刺麻麻的。
「白血病。」志工媽媽嘆了一口氣,「她是去年住進來的,一直在等待機會做骨髓移植,但是直到她離開為止,都找不到適合她的。」
「怎麼沒人通知我們家屬?也許我的骨髓適合她啊。」去年就住進來了?那表示媽媽的病痛已經很久了。她的頭發是因為化療才變成這樣的吧?
「當初確定她得了白血病時,醫生就要她通知你們來捐骨髓,但是她執意不肯。後來一次和她聊天時,才知道原因。她說……」志工媽媽停頓下來,她看看岱吟,有些猶豫該不該說。
「她說什麼?」岱吟還是面無表情地看著母親。
「她說她對不起你們姐弟,她說她沒盡到為人母的責任,所以她不能也沒資格要求你們來捐骨髓。」志工媽媽的語氣盡是遺憾。
一听見志工媽媽轉述母親的歉意,岱吟的臉上終于有了反應,她困難地眨眨眼,然後朝一旁由雪擎陪著的瀚瀚招招手,「瀚瀚,來姐姐這里。」
雪擎推著瀚瀚來到病床前,岱吟拉著他的手,和她握住母親的左手交疊。「媽,這是瀚瀚,我帶他來看你了。你看他,已經長這麼大了,很可愛對吧?」
「明年,若無意外,他就可以上小學了。雖然他還需要不斷地復健,不過他也進步很多喔,我想再過不久,他就可以和一般人一樣,靠著自己的力量站起來走路了。你說是吧?」抿抿唇,她又說︰「你在天上,會保佑他吧?」
接著,幾句簡單道別的話之後,岱吟母親的遺體由醫護人員送出了病房。在遺體被送出病房門口之際,她垮下了雙肩。
她呆坐在椅子上,臉色看起來很蒼白,目光凝滯在某一個角落。
她覺得整個病房像是結了冰一樣,很冷、很靜;冷到她好想要一個暖爐來升高室內的溫度,靜到她覺得這世界好像只剩她一個人一樣,好孤單。
那年父親去世的感覺又再度襲上她,一樣地彷徨、一樣地無助、一樣地茫然、一樣地……痛心疾首。
一旁的瀚瀚年紀尚小,根本不懂什麼是死亡,他甚至在岱吟要他開口
喊病床上的人一聲「媽媽」時,也沒什麼感覺。
倒是雪擎,他看了岱吟的模樣,很擔心。
「想哭的話,我這里可以借你靠。」他知道這個時候說什麼也沒用,所以他拍拍自己的肩膀,柔聲說。
「我並不想哭。」搖搖頭,她倔強地說。
「但是……你看起來很想哭。」雪擎明明瞧見她泛淚的眼眶和泛紅的鼻端。「沒關系,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我不會笑你。」
「我真的就不想哭啊,才不是不好意思。」又搖頭。
「確定?我的肩膀可是不曾借過人喔,你錯過這次,就再也沒機會了。」這樣算不算是「色誘」她?雪擎不知道,他只是覺得讓她哭出來,發泄一下情緒才是好的。因為他相信對于活著的人來說,面對親人的死亡,是很痛的。
「程雪擎,你真的很奇怪耶,跟你說我不想哭就是不想哭,你為什麼一定要我哭?她丟下我們姐弟倆不聞不問,我今天還肯來見她最後一面,已經盡了為人子女的義務了,但不表示我就必須再付出我的眼淚。你懂嗎?」嘴巴上是這麼說沒錯,但眼淚卻背叛她的理智,開始嘩啦嘩啦掉個下停。
她的傷痛,終于一點一點現形,然後,無處可逃。
「其實,我很想念她,一直都很想念她,甚至還會夢見她。可是……
他知道她為了生活,不怕辛勞;也知道她為了瀚瀚,不計較有沒有自己的時間;更知道她為了那個家,失去了這個年紀該有的青春和活力。但他也知道,她很堅強,不會輕易認輸的。
只是,他不知道這次她能不能繼續堅強下去。
他很擔心,她會徹底被現實擊敗。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他全身上下的細胞可以吸收她的哀傷,就像海綿吸水般,這樣,或許她就可以不必像現在這般難過、這般哀傷了吧。
只是,他只听說細胞會被撐大,變成肥胖癥,從沒听說過細胞可以吸收哀傷。那麼,他有能力讓岱吟快樂嗎?
若他的細胞真可以吸收她的悲痛,即使他被撐大成胖子,他也願意。
第八章
在雪擎、阿東,和慈濟功德會的幫忙下,岱吟為母親辦了一個簡單但不失隆重的喪禮。
雪擎發現喪禮過後,岱吟像是仍無法釋懷她母親去世的傷痛,整個人顯得很沒精神,好像隨時一陣風來,她就會倒下。
他很擔心她的狀況,于是和阿東商量後,打算邀岱吟姐弟倆到動物園去走走逛逛。多看看外面的世界、多接觸人群,心情應該會變寬廣吧?
至少,他是這麼認為的。
岱吟答應他們的邀約,也決定好日期後,雪擎便上網訂了四張火車票。
這日,陽光亮晃晃。
岱吟一大早就起床準備餐點,她做了一些三明治、壽司,還捏了幾個造型可愛的飯團,再為瀚瀚熬了一些粥,放進保溫壺里。
老實說,從答應雪擎和阿東的邀約起,她每日都在期待今天的到來。
很奇怪,自那夜雪擎在車上對她說過「不管怎麼樣,我都會陪著你」
這句話後,她時常會莫名其妙地想起他。而每當一想起他,深深的喜悅、濃濃的甜蜜感,就會不自覺地滲入她心里。
瓦斯爐上的水開了,她丟了些隻果丁、鳳梨丁。
想起一開始和他互看不順眼,她老在心里偷偷喊他「大便臉」,一直到現在一想起他,心里就甜膩到像是隨時都能掐出一堆蜂蜜水……她覺得自己的心思好像善變到很難捉模。
不是有句話說「女人心,海底針」,現在,就連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變成這樣。
水又再度滾開,她關小了火,然後倒進適量的冰糖,攪拌到冰糖都溶化後,才又丟進一些奇異果丁和兩小包紅茶袋,關火。接著,她從冰箱拿出一些冰塊,放進剛剛煮好的水果茶里,再取出紅茶包,擠了一顆檸檬汁,好了,總算是大功告成。
看看自己準備的餐點,她覺得很滿意,雖然這些東西花她不少錢,但難得可以帶瀚瀚出門,這錢花得也算是值得。況且,偶爾對自己好一點,也是合情合理啊。
看看牆上的時鐘,六點十三分。
她走進瀚瀚房里,喊他起床,再幫他簡單梳洗、換了衣服,然後帶著餐點,推著瀚瀚,到大門外等待雪擎他們。
雪擎和阿東帶著岱吟姐弟又是搭火車、又是捷運、又是計程車,光是要把瀚瀚從輪椅上抱上抱下的,就花費了不少工夫。
總算,他們在十點半左右到達目的地——木柵動物園。
買過票後,進入園內,四人一處處走過。
阿東為求表現,自告奮勇要推瀚瀚逛園區,所以他和瀚瀚走在前頭,雪擎和岱吟則是走在後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