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一個人孤軍奮戰太久,岱吟一接收到雪晴的善意,感覺自己就像是孤伶伶站在冷鋒過境的街頭挨凍,但突然有人送上一條圍巾給她那般溫暖,所以話題一開,她便止不住那長久以來壓抑在心頭的情緒。
「你知道嗎?瀚瀚除了身上有痛時會哭鬧以外,其它時候他其實是不太有情緒的。或許有,只是我不懂,也可能是我沒發覺。他乖巧到讓我的心時常發疼,我甚至會疼到覺得他和這個世界似乎是隔離的。」一滴品亮亮的液體懸在眼角,但時常要求自己要堅強的岱吟,卻固執地不讓它落下。幾個努力把眼楮睜大的動作,硬是把那一抹晶亮乖乖逼回原位。
雪晴不是沒瞧見,只是她不知道岱吟看似直爽、迷糊、少根筋的背後,究竟是靠著多少眼淚才能堆積成現在這樣的堅強,所以,她無從安慰起。能做的,或許就只是傾听和陪伴。
是誰說朋友之間一定要嘰嘰喳喳、呱啦呱啦講個沒完沒了才算是?
于是,自此開始,陳雪晴成為雍蠓吟在班上的第一位朋友;而雍蠓吟也成為陳雪晴在班上第一位願意深交的朋友。
這個時候,岱吟沒想過後來她也和另一個雪擎成為很好很好的朋友。
不過,那是很久很久以後的事了。
冷氣團就像在玩大隊接力一樣,一棒接著一棒,不問斷,這波走了,馬上又跟著來另一波。
再過幾天就是聖誕節了,對于一般人來說,這樣的氣候也許才有聖誕節的氣氛;但對岱吟而言,卻是苦了她也苦了瀚瀚,因為他們依舊要在這樣的天氣里,繼續做著復健的工作。
傍晚,岱吟下課後到育幼院接了瀚瀚,又來到住家附近這所中學的操場。
冬天晝短夜長,五點多天色已經灰蒙蒙。幾陣寒風吹過,帶起幾片葉子,其中一片,還落在岱吟的頭上。
天氣真的好冷,她的手被凍得冰冰的、僵僵的,所以她知道瀚瀚一定也很冷。這樣的天氣躲在溫暖的室內最好,只不過,復健的工作必須持之以恆,他們偷懶不得的。
瀚瀚的步伐愈來愈穩健,所以岱吟把助步器擺到一旁,讓他試著不靠工具走路。他的手指有幾根是彎曲的,無法和岱吟的十指相扣,于是,她面對瀚瀚,用自己雙手包覆住他的,一方面是給他支撐、一方面也是傳遞她的溫暖和力量。
岱吟向後踩了一步,與瀚瀚之間有了一小步的差距,但這對瀚瀚來說,很可能是極為辛苦的一大步。
她握著瀚瀚的雙手向上略為提升,要他試著往前踏一步。
這樣的畫面看起來就像是小時候常玩的「火車過山洞」,兩個人面對面十指相扣,其它的孩子排列成直線,第一個孩子充當火車頭,帶領其它孩子由手臂架起的山洞中穿過。
岱吟一邊喊著「瀚瀚,加油!」,一邊又想象著等過些時候瀚瀚能夠不靠助步器行定時,她一定要教他玩這種「火車過山洞」的游戲,然後她還要找來好多好多和他同齡的孩子陪他一起玩。
瀚瀚當火車頭,嘟嘟——ㄑㄙ,ㄑㄙ,ㄑㄙ火車過山洞嘍!他會很開心吧?
岱吟想象著那天的到來,唇邊帶著好看的笑。可對面的瀚瀚,皺眉,再皺眉,然後,開始掉眼淚。
一顆、兩顆、三顆,接著好多好多顆結合變成一串,滑到了人中,混進了鼻水,再向下滑到嘴角,和口水拌在一起,糊成一團。小小的臉上,淚水、鼻水、口水三水集合,匯聚了一臉的酸苦。
岱吟看他吸鼻子,又抿著嘴,知道他在忍著不開口喊痛。雖然見他這樣可憐兮兮,她也不忍、難過,可是復健醫生說這是必經的過程,不能因為痛就輕易放棄練習。
痛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後,慢慢地,他會習慣這樣的痛,待他習慣後,也就不覺痛了。
瀚瀚努力想抬起右腳,可不知怎麼的,他不管怎麼試,都無法順利把腳抬高,即使是只有零點五公分的高度,他都辦不到。
不放棄,努力,再努力,他努力到連汗水也冒出,順著額角滑落,又和那「三水」結合在一起。三水加上一水,變成了四水,爆發出來的威力自然是不容小覦。
小小年紀的他,最終仍是挨不住疼痛,先是咿咿呀呀不清不楚地嚷了幾個字,然後開始放聲大哭。
「姐……姐……好痛……」瀚瀚的右腿發抖著,額上又多了幾顆汗水,他哭得好大聲、好大聲,哭得岱吟眼也酸,心也酸。
「好,瀚瀚乖,那我們今天不練了,休息好嗎?」她從口袋中拿出小面紙包,抽了幾張為瀚瀚拭去那讓人看了不忍的淚水、鼻水、口水、汗水。
「不……我要……要走……走路……」瀚瀚從面紙團里抬起臉,他睜著一雙和岱吟一樣圓滾滾的眼,里面盛滿著堅定。
「可是你會痛。」雖然明白復健的工作要持續,但她還是舍不得看自己的弟弟痛到眼淚沒完沒了。
「瀚……瀚瀚……會……乖乖……不……不怕……不怕痛……」明明還掛著眼淚、鼻水,明明還皺著眉,但是他不想就這麼放棄。
就固執方面來說,這對姐弟還真是一個樣。
「好,我們再試一次,如果還是很痛,那就明天再練。」岱吟重新握住弟弟的雙手,再度向後退了一步。
瀚瀚心里其實好害怕,因為真的好難受,就像是有好多小蟲子咬著他的腳一樣,刺刺麻麻、又一陣陣酸痛。但是他自己相當清楚,除了藥物之外,最能幫助他的方法只有復健。
姐姐這麼辛苦照顧他,為的也是希望見到他能和一般人一樣正常走路,那他又怎能先放棄自己!
努力試著抬起右腳,可是腳好重、好重,重到他好努力也是抬不起來;而且,只要他一移動右腳,就開始刺痛。冷汗不停地冒出來,一顆接著一顆,然後,他開始不由自主地喊叫。
「啊——呀——一他的臉頰一會兒抽搐、一會兒又松弛,臉色也慢慢轉為青色。接著,些許白色泡沫從他嘴角溢出。
「瀚瀚!」岱吟緊張地抱住他。
「啊啊!」瀚瀚整個身子劇烈地抖動。
「你怎麼了?」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瀚瀚,所以根本不知道該怎麼幫助他。之前最嚴重的情況也只是哭鬧不休,還不曾有過現在這樣的情況。
抽搐情況持續著,瀚瀚還幾度發生呼吸停止的現象。岱吟卻只能著急地輕拍他的臉頰,不停喊著︰「瀚瀚,快醒來,別嚇姐姐啊!」
「你這樣會弄傷他的。」一道男聲自岱吟頭頂響起,是程雪擎。
罷剛在一旁球場打球時,就听見孩子的哭聲,他循著哭聲來源,看到了她和她弟弟。原本是打算假裝沒看見他們,但是接著听到她的喊叫聲,又看到她抱著她弟弟,他心想大概出事了,于是丟下球和球友,跑近他們來看。果然!
雪擎自岱吟手中抱起瀚瀚,然後把他平放在地上,松開他身上厚重的衣服。接著,他又把瀚瀚轉成側臥姿勢。
「你在做什麼?」岱吟看著眼前這位始終對她無善意的同學,不懂他到底想做什麼。雖然如此,她還是相信他不會傷害瀚瀚,只是她不明白他這些動作對翰瀚有何幫助。
「救他呀!」雪擎用著一臉「你是瞎了」的表情回望她。
「你懂?」她當然知道他是在救瀚瀚,她的意思是他真的會急救嗎?
「不懂。但是曾在電視上看過類似他這種情況的急救方法。」現在,雪擎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看著瀚瀚的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