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ndernocircumstancesarepassengersallowedtosmokeintheair-conditionedbus.」雍蠓吟無誤地把正確的句子念了出來。
「你……很好,這次就放過你。現在給我坐下,好好安靜听課。」老師訝異她的反應,而原先帶著怒意的眼神,也悄悄地多了份贊賞。
本來打算看好戲,期待帶銀同學出糗的程雪擎,在看到她的表現後,也不得不認同她的英听能力還真的是很不錯。
偏過頭盯著她抄寫筆記的認真模樣,程雪擎猜想,也許帶銀同學是個認真的學生,只是他沒發現罷了。
而這時,像是感受到來自左邊的目光的雍蠓吟,突然抬起了眼,接著把頭轉向那道目光的主人。她的眼神,在今天第二度與他的交會。
岱吟困惑地看著他幾秒,然後又若無其事地把眼神調回自己的筆記本上。
咳……那個……這帶銀同學該不會是不認得他吧?因為從她剛才的眼神里,他確實是讀到了這樣的訊息。
她不認得他?帶銀同學真的不認得他程雪擎哇──天啊,虧他們已經同班一年,她今天早上還把臉貼在他的車窗上,她竟然還用一副「你看什麼看,我又不認識你」的疑惑表情回望他!
他還是得說,這位帶銀同學,真的很笨!
第二章
台灣人總是這樣的,對于一些無法理解,或是無法解決的事,就會尋求神佛的協助、慰藉;之後,被神權左右了,就產生所謂的迷信。這種情況,特別容易發生在上了年紀的婆婆媽媽身上。
母親尚未丟下他們姐弟之前,每當到了瀚瀚要回醫院追蹤治療時,她總是會用一條大毛巾裹住瀚瀚,把他包得密不通風,只差沒把口罩和眼罩也用上。即便在炎熱的七月天,也是如此。
母親曾說,生了這樣的孩子會讓人嘲笑,所以非不得已,她不會把瀚瀚帶出去見人,就算出門,也定要用毛巾裹住瀚瀚,好遮掩他身上的瑕疵。因為,她不想成為左右鄰居指指點點的對象。
也因此,在母親棄他們而去之前,瀚瀚不曾真正看過外面的世界,當然也不知道天空是藍色的、雲朵是白色的、太陽是耀眼的、月亮是柔美的、星星是閃耀的、彩虹是艷麗的、樹木是綠色的……
母親離家後,社會局請了一位社工來指導岱吟如何在安全的情況下,帶著瀚瀚出門。就算他是個殘缺的孩子,也是有存在的意義,也該有看看外面世界、學習與其它人相處的權利。
于是,每日一到傍晚,岱吟會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瀚瀚,出門散步。她習慣帶瀚瀚到住家附近的中學操場,再讓他撐著助行器練習走路。他走得很慢,也很吃力,但是岱吟不放棄。
當然,街坊鄰居第一次見到瀚瀚時,都是帶著訝異的表情,而後,開始有了閑言閑語陸續傳進岱吟的耳里。
他們說,她一定是上輩子做了太多缺德事,所以這輩子才會爸爸死亡、媽媽離家、弟弟又是個這樣的孩子。他們說,她和弟弟上一世一定「相欠債」,所以這一世她才要如此辛勞來還清。他們還說,弟弟前世一定是無惡不作的壞人,所以今生才會落得這種下場。他們甚至還對她說,不要管弟弟,因為是他自己前世造的因,所以這世他活該有這樣的果。
他們說……他們說……他們說了好多好多,可是岱吟從不去理會。當大家都相信某件錯的事情是正確的時候,那麼那件錯誤的事情就會成為真理。
中國人看見烏鴉,都說那是不吉利的征兆,可是在美國和日本,烏鴉可是喜鵲呢。由此可見,那些婆婆媽媽的話,都只是自我想象,沒有科學根據,也沒有證據。
人該活在當下,所以岱吟努力證明他們說的真理,其實都是錯的。她相信瀚瀚會一直進步下去,而且,有那麼一天,他一定會和正常人一樣,可以大步行走、可以大聲說話唱歌。
在岱吟心里,瀚瀚是最天真無邪的天使。
說她固執也好,說她不信邪也可以,說她鐵齒也無所謂,反正,她就是不信那套「前世因,今生受」的說法。
「瀚瀚,累不累?我們到樹下的那張椅子上坐著休息一下,好嗎?」
岱吟望著自己撐著助行器,努力練習走路的弟弟。他好勇敢!
「好……好……」瀚瀚循著姐姐手指的方向,乖乖地朝那處走去。
岱吟幫助他爬上椅子,坐正。然後,她也在他身側坐了下來。
前方的籃球場上,一群男孩廝殺得厲害。如果瀚瀚可以正常活動,那麼幾年後,他定也是像那群男孩一樣,在球場上帥氣地操控籃球,一層威風吧。
「瀚瀚,姐姐問你,你有沒有想過長大以後要當什麼?」
「瀚瀚……瀚瀚長大……長大一定要當……要當小……小鳥……」瀚瀚抬起頭,看著天空,眼神中有著羨慕的光芒。
「瀚瀚想當小鳥啊……為什麼?」其實在岱吟的心里,多多少少明白瀚瀚的想法。
「天……天空藍……藍藍……白雲……軟軟……」瀚瀚舉起扭曲的右手,指著天空。「可以……一直……一直飛……可……可以看……看好多……好多……」瀚瀚想象自己變成小鳥的樣子,他開心地咯咯笑著,嘴角溢出了他來不及吞下的口水。
听見弟弟的回答,岱吟眼眶泛紅。她知道瀚瀚想近看藍色的天空、想坐在軟軟的白雲上、想自由地飛翔,愛去哪就去哪……
老天爺真不公平可不是?瀚瀚的靈魂如此單純、善良,又極度渴望著自由,可卻被禁錮在這樣的身體里,萬事皆不由己。
「瀚瀚乖,會的,有一天你一定可以很自由地到處飛翔。」岱吟伸手摟了瀚瀚。然後,她發現瀚瀚腳邊突然多了一顆籃球。該是前方那群男孩的吧?
她拾起那顆球,四處張望,卻不見有人往她的方向走來。于是,她把球捧到瀚瀚眼前,告訴他︰「瀚瀚,你看!這個是籃球。」
「籃……籃球。」瀚瀚跟著發音。
都是這樣的,岱吟在教瀚瀚說話時,多半會拿實物讓他認識。
「前面籃球場上的那群人,就是在玩這個。」岱吟指指籃球場。
這時,一道男聲在她頭頂響起。
「你知不知道未經允許,就擅自拿了不是屬于自己的東西,算是偷竊的行為?」程雪擎還未走近時,就看見她手中拿著他們的球。
他百般不願意靠近這位帶銀同學,可是球總得要拿回來,否則,他們怎麼繼續斗牛?
「不是這樣的,我是看球滾到這邊,又沒有人來撿,所以……」岱吟一邊忙著澄清,一邊著急地站起身想把球還給對方。
「噢!」程雪擎吃痛喊了一聲。因為岱吟突然起身,撞著了他的下巴,而她又急著回頭,以致馬尾又掃過他的臉。
程雪擎憤恨地瞪視眼前這個女人,他不懂自己怎麼會一而再,再而三遇見他最不想看見的人!她和他,上輩于是不是有深仇大恨啊?不然怎麼一見面不是腳踏車撞汽車,就是頭頂撞下巴、頭發撞臉頰!那下次要是不幸再遇上,她又會用什麼東西來撞他?
「咦?」岱吟一見到雪擎的眼神,似乎有些印象。「我好像認識你?」
「廢話!同班的怎麼會不認識。」雪擎揉揉下巴。
這個帶銀同學,總算發現他們是認識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