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士們的箭術極佳,騎在高大的黑馬上,他們仿佛死神降臨,黑色的箭矢將馬車射成蜂巢,困在馬車中的他們猶如待宰羔羊。
不知道是誰先開始的,憤怒的女孩們打開馬車的後門,飛身迎向死神,沒有人給她們命令,而馬車越來越輕。
死士的數量幾乎沒有減少,但女孩們卻越來越少了。
露出一抹淒艷的笑容,侍女蕊兒領著四名女孩拜在她跟前。「屬下無能,以後不能再伺候公主了,願公主從此福壽綿延,不再為病痛所苦。」
延壽望著她們,怒意將她蒼白的臉染上紅暈。她握緊了拳頭,感覺指甲深深陷入肉內,感覺血肉撕裂的痛苦。
冷冷抿起唇,她斷然拒絕。「給本宮起來,本宮不準你們去。」
鐵蹄聲聲催命,死士們又更靠近了一些,煙塵滾滾,彌漫在馬車之內,見到方才躍出馬車的兩名女官慘死于鐵蹄之下,蕊兒她們面色如土。
「請公主原諒!」她們決然轉身,義無反顧。
延壽呼地撲上前去拖住蕊兒的雙手,她不知道自己怎麼會有這股力量,然而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坐視她們一個個飛身赴死。「不許去……蕊兒,別去!」
蕊兒轉身,緊緊抱了抱她。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甘願為公主獻出生命,真的!鮑主什麼事也沒做,她只是病得那麼厲害,卻又那麼寵愛著她們。
她那麼努力地想活下去,次次見她痛得屈指成爪緊抓著錦褥不放,那模樣看得她們柔軟的心也跟著疼痛起來。次次都以為公主熬不下去了;但每天清晨公主還是會平靜自若地出現在她們眼前。
她從來少話,痛苦的時候也不願旁人陪侍;她待她們那樣冷淡,像是怕自己的病痛會飛撲到她們身上去似的,然而她們都知道,知道午夜夢回之際,公主關愛的眼神一一在她們身上凝注,艱難地舉著手,為伏在床畔的女官蓋被。
她不知道公主怎會這樣傻氣;她築起一道城牆,不讓她們看到她內心的溫柔,可是又有誰看不出來呢?公主那一身偽裝出來的傲慢冷漠只不過讓她們的心更加疼痛而已。
這樣的公主才值得活下去吧!任何一個人對生命有這麼深的執念、那麼深的愛,那就值得她們付出生命拚死保護。
蕊兒將她推給辛無歡,跪在地上磕頭。「求辛先生保護公主,蕊兒等來世必當結草餃環。」
「我不收銀票。」
蕊兒一怔,愣愣望著那雙閃爍著燦光的奇異眸子。
辛無歡灼熱的目光筆直地望著她。「要報恩就活著來報,別說那勞什子來世。」
想了想,蕊兒慘然一笑。「好。蕊兒一定盡力而為。」
又是盡力而為。辛無歡冷著臉。「我這人很記仇的,你沒來報恩,我就把你最喜歡的家伙做成藥人。」
唉,辛大夫,雖然我們不知道「藥人」是怎麼樣的,但公主已經吃了十幾年的藥,比起「藥人」,恐怕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吧?在這種時候,女孩們居然為了他所說的話而笑了。
粲然地,她們揮手道別,像是隨時都會再見。
蕊兒領著四名女孩去了,身影飛出馬車,石破天驚地咆哮︰「放肆!飛鳳營方蕊兒在此!」
聲音明明那麼嬌女敕,氣魄卻比男人還壯烈。
「停車!」延壽瘋狂地拍著馬車,匍匐到馬車前方,隔著小窗對隨墨哭叫︰「隨墨!快停車!蕊兒、蕊兒……」
隨墨的背僵硬著,她持著韁繩的手拚命顫抖,但是她沒有回頭,她不能回頭。
淚水迷蒙了她的眼楮,狂濤似的淚水不斷涌出,讓她看不清前方的路途。
「隨墨!我命令你停車!」延壽哭吼,但,隨墨沒有理會她,馬車繼續瘋狂地往前奔馳。
「辛、辛大夫……」延壽哭著撲到他跟前磕頭,什麼驕傲、什麼身分都再也不重要。「你一定可以救她們對吧?我求你去救她們!」
他沒想錯,外表冷漠的人哭起來果然格外驚天動地。
她的淚水真教人心痛,他幾乎想緊緊將她擁進懷里,安慰她一切都不會有事,然而他不能。
就像隨墨不能回頭,他也不能;繃出一臉淡漠的表情,他冷冷回答︰「你死了這條心吧,我絕不會回頭去救人。」
怔了半晌,病弱的她突然像頭母獅一樣撲上來撕咬。「我不相信你真的這麼可惡!如果你真的那麼可惡,為什麼還要當個醫者?為什麼不直接當個殺手算了?!你這王八蛋!你這冷血無情的魔鬼!」
她掙扎、咆哮、嘶吼、狂踢抓咬,但都無法改變辛無歡的決定。
馬車遠了,死士們不再追上來,蕊兒她們……不在了。
最後,她只能坐在馬車里無助地埋頭哭泣。雪地再寒冷,也比不上她心頭的冷;霜風再怎麼刺痛她的皮肉,也比不上她心頭那火辣辣的痛楚。
「我想死……」
听到她這麼說,他突然覺得自己被狠狠地激怒了。
第九章
他雙眼緊閉著,容貌憔悴蒼老了好多。
哀著他的臉,她不由得感到陣陣揪心的疼痛。原來是個多麼高傲尊貴、意氣風發的男人,如今卻變得這般憔悴蒼老,像一具行尸走肉。
「把阿丑叫來。」
守在門口的荷新上前。「丑巫已經來過了。」
「她怎麼說?」
「她說宗主──」意識到失言,荷新連忙垂下頭。「她說大人死期未至──」
啪地一聲脆響。嬴之華猛然轉身,滿面怒容地嘶吼︰「誰問她這個!本宮想知道宗主何時才能醒過來!」
捂著臉,荷新的頭垂得更低。「丑巫並沒有說起這件事。」
望著荷新低垂的頭顱,她的手隱隱作痛;這一巴掌用力極猛,嬴之華不由得嘆口氣,眼神也溫和起來。「很疼吧?」
荷新連忙搖頭,眼里蓄著淚水,卻不敢抬頭。
「你知道,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
荷新立刻跪下,跪伏在地。「荷新知道,荷新願為宗主肝腦涂地。」
「罷了……」嬴之華嘆息著,哀傷的表情教人心酸。
「宗主……」荷新遲疑了半晌,終于鼓起勇氣開口︰「軟玉溫香原是東方冶大人調配出來的,要不要奴婢再去請韓大夫──」
「免了。」嬴之華冷冷開口。「他已經成了廢物,鎮日只知道望著鏡子長吁短嘆,那樣的男人連死也不配。」
荷新默默垂首,雙肩沮喪地垮下。
「唉……」嬴之華搖搖頭,終于起身,輕輕扶起荷新,心疼地輕撫她燒紅的臉頰。「傻丫頭,那人不值得,你又何苦痴心?」
抹抹淚,荷新努力粲出微笑,卻只能擠出一臉愁容。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呆滯無神的宇文祥瑞身上,回想著主人這十多年來的苦纏痴戀,她只能沉默。
這世上誰不痴心?值不值得又豈是旁人三言兩語得以盡訴?
明白荷新的意思,嬴之華也只能苦笑。是啊,自己又有什麼資格數落她痴心?她揮揮手。「下去吧,命韓寶笙多開些滋補的藥材給宗主進補,倘若連這點小事也辦不好,就讓他留在島上等死吧。」
荷新眼里終于綻放出光芒,這表示主人已經原諒了韓大夫,不再計較他之前所犯的錯了?
含著眼淚,荷新再度跪倒在地,雙肩顫抖著哭道︰「謝宗主隆恩!奴婢這就去辦。」
荷新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凝望著她的背影,嬴之華溫柔地靠在宇文祥瑞的胸前,縴細雪白的柔荑輕柔地撫著他,像是愛戀中的少女依偎在情人懷中。
「韓寶笙已經成了廢物,留著他只是負累,還會讓荷新魂不守舍,不能盡心為你我辦事;依我看,就把他留在這里,與這座宗殿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