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弟推開吉美的手,冷哼一聲,不再說話。
「吉弟也看得見!吉弟也看得見……」吉天興奮得不斷重復這句話,但轉念一想——「吉弟,你還看見什麼?」
「窗戶外面那個女的啊。」吉弟指指窗口悶道。「你新娘哦?長得還不錯。」
窗戶外面是空的,下面則是距離三層樓的地面。
吉弟不說,他還沒發現,回頭一看,果然前幾夜被逃月兌的女鬼正趴在窗子上一臉痴情地望著他們——外面還有太陽勒!雖然不是日正當中,不過也才下午四、五點,這種時間出來嚇人會不會有點過分?
任吉天悶不吭聲地從懷里掏出一張符咒貼在窗子上。
珍珠不高興地挪了挪位置,依然一臉甜美的笑。
可惡!第二張符咒再貼!
她又挪開。
氣煞人也!
「我貼、貼!我再貼!可惡!妳躲妳躲!看妳躲哪去!我繼續貼!」
不久之後,那面窗子上已經貼了滿滿的符咒,周遭的人全都愕然地望著他們的方向。
「嗚嗚嗚,你不要這樣!這樣好丟臉喔……」任吉美快哭了,她搖搖頭起身。「我不認識你,你別跟過來啊,天哪!太丟臉了啦!」
「妳——」任吉天氣得哇哇大叫,只不過不是對著吉美,而是對著站在吉弟身後的女鬼。窗戶貼滿了符咒,她竟然就這麼登堂入室跟在他們身邊。「大膽妖孽!喂喂!我話還沒講完啦!吉美、吉弟!」
「哇!你走開啦!我不認識你!」吉美只差沒把快餐店的紙袋套在頭上,她急急忙忙地拉起吉弟的手便往外走。
「不要跑!」
任吉天什麼都顧不得了,那女鬼竟然跟著吉美走了!這妖孽太可怕了!竟然想對他的家人下手!
「呃……先生,窗戶上那些黃紙是你的嗎?我們這里不可以貼東西喔。」服務生一臉尷尬地微笑走過來攔住他。「請你把那些黃紙撕下來帶走吧,不然我們很難處理。」
「那不是什麼黃紙,那是符咒!符咒啊!你這土包子!」任吉天急得跳腳吼道。「快走開!不要攔著我!」
「李雲英,站住!」
前方不住奔逃的鬼魂連頭也不敢回,怎麼可能听他的話站住?!
鐘重微一蹙眉,手掌透著股紅光往前擊出。
「啊!」鬼魂慘叫一聲摔了下來,那紅光正中背心,鬼魂給定在地上爬不起身。
「大膽李雲英,妳擅自打翻孟婆湯逃走,該當何罪!?」
女鬼嗚嗚地哭了起來。
「快跟本使回去吧。」鐘重收回索魂釘,鬼魂翻個身面對他,滿臉哀戚。
「求求你!讓我再回去探望一下我的丈夫兒女,只要看一眼就好了!一眼!」
「妳已經是要上奈河橋的鬼了,只要喝下孟婆湯、過了奈河橋就能重新做人,為何還執迷不悟不肯了卻前塵?」
「我真的很想念我老公跟孩子!真的很想念他們!我不要重新做人,我不想忘記他們!」
「妳死後不是也在望鄉台看過他們了嗎?他們現在過得很平靜,妳又何必苦苦糾纏?」
「你不明白!」鬼魂哭得斷腸,沒有眼淚的鬼魂所發出的哀鳴之聲入骨入肉。鬼哭是最為難听的,因為那聲音里滿滿的都是絕望。
「本使無須明白,本使只知道妳擅自月兌逃,不過念在妳並無惡行的份上,現在就跟本使回去喝孟婆湯,這件事情就當沒發生過。」
「求求你!」鬼魂撲到他的腳下不斷地磕著頭。「我真的很想見見他們!只要再讓我看一眼就好了!求求你!只要能再看一眼!」
鐘重無言地望著這鬼魂,名為李雲英的女魂生前過得並不好,他的丈夫長年臥病在床,所有家計都由她一個人承擔,兩個兒女雖然還算孝順,但也不過是中等資質,從來沒能讓她過什麼好日子。
那樣的生活到底有什麼好眷戀的?
她好不容易死了,又不用在地獄受苦,投胎轉世之後可以過比現在好上許多的日子,她卻不願意,甘冒大險逃出奈河橋,只是為了再見他們一面——這些凡人的心思真的很難猜測。他從來都不懂,就算跟珍珠相處了五百年,也仍然想不透這到底是所為何來?
「我求你!求求你!只要能讓我再見他們一面,來世雲英給您作牛作馬都心甘情願!求求你!讓我再看看他們!」
換了過去,他會直接給她銬上手鐐腳銬,然後拖去奈河橋,管她如何哭叫哀號都不能動搖他執行任務,但這次他卻猶豫了。
如果珍珠在場,她一定會陪著這女魂哭得唏哩嘩啦,苦苦哀求他通融一次吧?
其實這些年來他豈止通融一次,他通融的數量多得連他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很荒唐。
「就只一眼。」他冷然說道。又是一次通融,只不過這次珍珠不在他身邊。他真的不明白他們的想法,也真的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變了,他千年不變的心,幾時變得如此柔軟易感?
女魂狂喜地不斷磕頭。「謝謝狩魂使大恩!就只一眼!就只一眼!」
轉眼間,他們已經到了望鄉台前,那巨大的鏡子矗立在天地之間,清明澄淨的鏡于就他看來只是一片空白,什麼也沒有,但婦人卻哭倒在鏡前。
她模著鏡子,仿佛他的至親就在眼前;她伏在鏡子上不斷地對著鏡中毫無所覺的人兒說著話,哀戚無比。
鐘重靜靜地等著。他從沒想過自己會在鏡子里看到什麼,許多年前他曾經看過,次次都是一片空白,因為他心上從沒惦記過什麼。
餅了良久,他認為時間到了,該帶女魂回去交差了,回頭一望鏡子,卻不由得傻住了!
鏡子里出現珍珠的身影。
那是一間小孩子的房間,里面擺著一張小書桌、一張小床跟無數的書籍玩具;一個小男孩坐在書桌前做功課,書桌正前方是一面窗,珍珠就痴傻地站在窗外凝視著小男孩。
那小男孩就是轉世的朱業?
珍珠那痴傻的眼神給了他答案︰那就是朱業,是珍珠等了幾百年,好不容易才等到的男人。
望著那景象,他的心竟然重重的撼動,有什麼東西崩斷了似的。
他動彈不得,只能楞楞地望著鏡子里的一切。他早就沒有心了,可是為什麼他會覺得一陣陣難以忍受的疼痛?
為什麼他會感到此時此刻的一切這般的難以忍受?
新的人間真的好有趣!
珍珠跟著那美貌婦人在屋子里來來回回走動。婦人將一些白米放進長相奇怪的鍋子里,不知按了什麼東西之後不久,那鍋子便開始緩緩地冒著熱氣。薪火呢?珍珠繞著那鍋子前前後後找尋著,明明就沒見著火啊,怎麼鍋子會冒氣?
那婦人把幾塊肉放在一塊黑色的鐵板上,生肉立刻滋滋作響。好奇怪啊,火呢火呢?
也許藏在大櫃子里?珍珠鑽進櫃子左看右看,什麼也沒有,沒有薪火。
熬人拿出一個透明杯子,把一些蔬果扔進去。
這又是作啥?
熬人哼著歌,又按了某個奇怪的開關——吱地一聲,那些蔬果在杯子里亂轉起來。
「嘩!這是什麼法術?!」珍珠感到新奇極了。沒多久,那婦人便將已經打成汁的蔬果倒進杯子,而那杯子竟是當年他們視為奇珍異寶的水晶琉璃杯,然後呼嚕呼嚕喝下肚子。「唉啊,這樣不會鬧肚子嗎?這全是生的哪。」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小男孩笑躺在沙發上滾來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