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甘冒大險?要是讓大師兄知道自己騙了她,就算師父不怪罪,師兄也不會放過她。說不怕是假的,但她還是來了。
她靜靜地關上房門,偌大的藥房里只剩下她一個人。
這里向來是禁地,就算是她,也只能在有師父在身邊的時候才能進來這里學藥。
這藥房十分的大,四邊擺滿了藥櫃,藥王谷所有的藥材都放在這里;她筆直走向房間中央的巨大木櫃,輕輕地打開中間最大的格子,果然惡婆他們所帶來的血包袱就安置在這里。
她輕輕地翻開包袱,里面的手臂已經上過藥,看起來依舊像是剛砍下來一樣那麼生動。這是藥王的獨門功夫,就算是死人,他都能將他保存得好象還活著一樣。
她緊張地將包袱取出來放在桌子上,自己則靜靜地等在桌旁。
師父要是知道了這件事,會怎麼說呢?會認為她是叛徒嗎?
她靜靜地凝望著那只手臂,想起屋檐上那兩名少年的對話——
藥兒不由得有些猶豫了。她根本不認識那兩名少年,為何甘願冒這大險?
手臂砍都已經砍下來了,就算拿回去也不能再接回身上,這只手臂現在只是一塊肉而已。
「要無情,記住了!要想成為一代藥王最重要的就是無情,心有聖礙就作不成好大夫!不管是用毒還是用藥,心動則亂,記住了藥兒!」
她動搖了,急急將包袱又重新放回藥櫃里,但關上之際卻又猶豫不決——他們只是想取回父親所失去的手臂,藥王谷留著這只手臂有什麼用呢?
正在猶豫不決之際,藥房屋檐上有了動靜。太遲了,他們已經來了。
藥兒深吸一口氣,輕聲開口︰「善伯伯、惡婆婆,你們下來吧。」
屋檐上的善駝惡婆愣了一下,萬萬沒想到會是藥兒在里面。
他們早已打定主意進來之後要以最快的速度制住屋內的人好搶奪手臂,就算因此與藥王反目也在所不惜。
衣衫破空之聲傳來,善駝惡婆領著兩名少年從屋檐上翻身下來,迅速進入屋內。
「藥兒姑娘,妳怎麼會……」
藥兒將血包袱捧出交給善駝。「請物歸原主吧。」
「這……」善駝與惡婆錯愕地望著藥兒。「這是藥王的吩咐?」
「師父他老人家不知道。」
「妳背著妳師父將這東西交出去,不怕師父責怪妳?」
藥兒面無表情,只是捧著包袱一語不發。
兩名少年也對眼前的情勢感到一頭霧水,他們沒想到會這麼簡單、有如天助一般。
「藥兒只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這兩位公子必須告訴藥兒,你們是怎麼進藥王谷的?」
「就這麼進來了,妳以為這里真是銅牆鐵壁?」風踏雪不屑地說道。
藥兒眼神一冷,掀了掀嬌艷的唇瓣想說什麼,卻還是止住了,只是冷冷地望著他們。
「別胡說。」風步雲搖搖頭。他看著眼前冷若冰霜的小泵娘,不自覺地心念微動。他還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只知道自己不想騙她。「想必是我們師父交給我們的『闢毒珠』有效。」他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粉紅色的珠子攤在藥兒眼前。
「那麼留下這個珠子,你們就可以走了。」
「不成!這是我們師父送給我大哥的,怎能說給就給?」
藥兒冷眼望著另一名少年。「藥王谷豈容二位說來就來、說走便走?留下這珠子,兩位可以帶走這只殘臂;不留下這珠子,兩位公子就把命留下來。」
善駝不由得暗暗叫好!藥兒比他想的還要冰雪聰明。她交出手臂作了人情,留下「闢毒珠」也算是護衛了藥王谷,對她師父也有了交代,小泵娘年紀雖小,卻不是無識之輩。
「留下這珠子,我兄弟倆還能活著走出藥王谷?」
藥兒從身上拿出兩片翠綠色葉片。「含著這葉子你們就能出去。」
「我干嘛相信妳?」
「信不信由你們。」
半晌之後,風步雲將小珠子端放在手掌心。「拿去吧。」
藥兒抬頭看著這個少年,他眉清目秀,眉宇間有股濃厚的書卷氣,朗眉星目,要說好看,拾兒長得比他更好看、更俊秀,但是這人身上卻有股英華內蘊的溫文氣質。藥兒伸手拿起珠子,同時將斷臂交給他。
「你們快走吧,以後不要再來了。」藥兒收下珠子,冷漠地轉身背對他們。
「姑娘將這手臂交給我們,真的不會有事嗎?」風步雲卻問了。
她沉默不語。
「藥兒是藥王的愛徒,想來藥王不會太苛責她的,咱們快走吧,要是被發現,那就走不了了。」善駝催促道。
風步雲凝視著少女半晌,終于抱拳長揖道︰「多謝姑娘相助,來日有機會的話,風步雲必當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話畢,他們飛身上檐,飄然遠去。
來日有機會的話,必當報答姑娘的大恩大德?
藥兒搖搖頭。她從小住在藥王谷,從來都沒有听過這種話,只有某日無意間看到一本彈詞小說,上頭才有這種迂腐的對白,可是那些話從那少年口中說出,卻又別有一番滋味。
她握著手上的珠子,知道自己必定要受罰了,但奇異的,她並不覺得後悔。
第三章
五年後。
藥王谷最深處有個墓冢,那是歷年來在藥王谷死去的人們所居住的地方。其中有兩座墳靜靜地在墓冢最遠處的角落,墓碑上寫著︰「善駝惡婆之墓」。
幾炷清香繚繞著墓碑,悠悠魂魄兮,遠矣。
五年前善駝並沒有在一個月後死掉,他之後在藥王谷足足住了一年。
那一年,藥兒的醫術突飛猛進,為了延續善駝的性命而法寶盡出,但一年後善駝還是死了;唯一慶幸的是,善駝走得很安詳,沒有太多的痛苦。
善駝死去的那一夜,惡婆自盡在他身旁。
據說他們夫妻倆從小就在一起長大,服侍同一個師父,是由師兄妹結成夫妻。他們在一起將近一甲子;善駝死後,惡婆也沒有了再活下去的理由,這是他們早就心知肚明的事情,于是他們將善駝惡婆兩人的尸首安葬在一起。
生同裘、死同穴。
「喂,你們教我的武功我全都學會了。」
墓前的少年有著玉樹臨風般的修長體態,雖然個頭稍嫌矮小了一點,但弱冠之年卻已顯得英氣勃發、俊朗不凡。
人家說女大十八變,五年前那骯髒的小乞丐如今也完全變了一個模樣。
他長相十分俊美,甚至可以說是俊美得過了頭,甚至給人一種美得邪氣的感覺,只不過他不開口便罷,只要一開口,就會完全破壞他那漂亮得要命的外表。
「藥兒姐姐教我識字,所以你們留下的內功心法我也全看得懂,而且全學會了。」他說著,轉身往墓冢外的方向猛地發掌,掌風十分剛猛有力,只見一株小樹立時攔腰折斷應聲倒下。
「看到沒?這是惡師父教的功夫。」
然後他拾起地上的一顆小石頭,看似不在意地揉了揉,小石頭登時化為一團粉末。「這是善師父教的功夫。」
「我也遵照兩位師父的吩咐,從你們的武功里揀些簡單的防身功夫傳給藥兒姐姐,不過她一點都不想學,除了八卦迷蹤步跟情意綿綿手練得還有點樣子之外,其他的啊,簡直就是一竅不通笨到極點——」
啪地一聲輕響,他的後腦勺結結實實吃了一記「情意綿綿手」。
「唉啊!疼死我了,我說的是真話嘛!難道對著死人還要講假話?」
他身後的白衣女子冷淡地看他一眼。「什麼『情意綿綿手』!是『金蛇纏絲手』,你又瞎掰又胡說的,這麼哩唆的要講到幾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