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走?
我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半句話也沒留下就這麼走了?為什麼為什麼?
一定是媽媽跟他們說了什麼對吧?不然他們不會搬走的!可是媽媽什麼也不肯承認,她說她只是去探望了雪荷,答應他們家會付清所有的醫藥費。她說雪荷的媽媽很生氣,而她是個不好應付的女人。
我不相信媽媽所說的話,可是我沒有證據,就算我有證據又能怎麼樣呢?
雪荷離開已經一個多星期了,我像瘋子一樣到處去找,每天到夜間部等她上課、等夜間部的學生下課,然後一個一個仔細的問︰你們見到王雪荷嗎?有人知道她的下落嗎?
校方說雪荷沒去辦理退學或者休學,出了車禍之後就沒人再見過她——
雪荷消失了,人間蒸發,無影無蹤。
一直到此時此刻我才明白我跟雪荷的愛情建立在多麼脆弱的基礎上!
我不認識她的家人、我不清楚他們家的背景,我甚至連雪荷父親的名字也不知道……
我又回到醫院,因為我堅持要提前拆掉石膏的下場,是讓我的腿腫得像大象腿一樣嚴重發炎,但身體上的傷痛怎麼比得上心里的痛苦?
我求阿德跟阿花去幫我找雪荷,他們每天都到醫院看我,每天也都對著我沉默不語,我什麼自尊什麼顏面都沒有了,就當著他們的面不斷不斷的哭……
我可以不要自尊不要顏面!我什麼都不要!但是請把雪荷還給我!
我好難過……我好難過好難過!
失去雪荷,我好象連生命力也一起失去了,不管其它人對我說什麼、怎麼安慰我都沒有用!我只希望他們快點走開,快去幫我尋找雪荷,除了雪荷,沒人能讓我的傷勢復原!
可是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一天一天過去,我愈來愈絕望,我開始真的害怕會永遠的失去雪荷,一直到這個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悔之莫及」……
現在我已經流不出眼淚了。
每天我睜開眼楮,望著四周空蕩蕩的景物,我的心也空了,出現一個好人好人的破洞,只要每次往那空洞里面望,就會看到無止無盡、沒有盡頭的悲傷。
我知道會有那麼一天,我跟雪荷的感情將會真正成為「過去」,時間就是這樣不斷的走,就連我想把此時此刻的傷痛記憶下來也沒有用。
但是那無止無盡的空洞卻永遠都無法彌補了。
每次想到自己心里永遠永遠都會有這麼大一個破洞,我總是忍不住要再度流淚,從空洞的心里流出淚水,穿過我空洞的雙眼。
我,變成一個空心人了。
五年後——
又走完一場秀,她們疲累地回到公寓里,兩個人全都累攤在沙發上。
「真是辛苦……」于亞雅噓出一口長氣道︰「台上看起來光鮮亮麗,私底下卻累得要人命啊!」
「妳快去卸妝睡覺吧,妳明天一大早不是還有展覽會場要趕?」
「是啊……可是我這幾天真的累斃了……妳幫我去吧……」
「不要。」
于亞雅翻個身賴在她身上。「不要這麼小器嘛!幫個忙嘛!只要一天就好了,車展七天耶!妳忍心看我再趕七天的場喔?」
「忍心啊,妳那麼缺錢,多跑幾場就可以多賺點錢。」她笑咪咪地回道。
「哼!少來了,妳就是心里有鬼!」
「我?心里有鬼?沒有啊。」
「既然沒有,為什麼不肯跟我去?以前要是有場子可以跑,妳還不跑第一?就是不接車展,還說心里沒有鬼!」
「我沒有。」
「妳有!」
「我沒有沒有。」
「妳有妳有!就是有!」
她嘆口氣。
于亞雅斜睨著她。「都過了那麼久了,妳還是對他念念不忘,真搞不懂既然兩個人那麼相愛,為什麼妳當初還要離開他?」
「我不想談這件事。」她悶悶地甩甩頭。「我先去洗澡了。」
「喂——」
「明天我想去看我兩個弟弟,他們兩個在南部念書不知道適不適應——」
「拜托,都去了四年啦,就算以前不適應現在也適應了!喂!妳不要躲躲藏藏的不肯回答我問題啊,是不是心里還有鬼,所以不肯去車展,也不肯接受別人的追求?妳啊妳啊!妳打算當一輩子模特兒嗎?」
「亞雅小姐,妳真的很像老母雞。」
「我像母雞……妳見過這麼年輕貌美、艷麗動人的母雞嗎?」于亞雅笑罵著將懷里的抱枕扔向她。「別不識好人心了妳!」
她回頭朝她扮了個鬼臉,笑嘻嘻地躲進了浴室,躲開了于亞雅毫不留情的逼問。
面對著鏡子,她緩緩替自己卸妝,卸去一臉五彩繽紛,還她原來清秀靈逸的美麗容顏。
鏡子里的女人看起來有些憔悴,年關將近,各種展覽紛紛出籠,是模特兒們一年中最忙也最賺錢的時期。
這陣子她已經趕場跋得分不清楚自己到底在替什麼樣的產品宣傳?或是幫什麼樣的眼裝廠商展示了。
忙碌是很幸福的,愈忙代表她賺愈多錢,賺愈多錢就可以支持兩個弟弟上大學的學費跟生活費,可以讓繼父不用再經營那個破舊的小面攤。雖然繼父依然不肯听她的話將面攤結束,總是一個人默默地守著每天沒幾個人的小面攤打發著時間。
賺愈多錢也表示她跟「兩百萬」之間的距離愈來愈近——
她永遠忘不了五年前母親收了古家兩百萬之後消失無蹤的事情。
那兩百萬是她終生的恥辱!一天不能還清那兩百萬,她就沒有臉見古達人,沒有臉再回到過去的生活中。
于是她只能選擇離開,從繁華的台北跑到偏僻的南部去當歌舞女郎,受盡了欺凌,吃足了苦頭。
那兩年是她生命中最悲慘的兩年。
她日日夜夜奔波勞碌,忍受著從四面八方伸過來往她身體模一把的髒手,忍受著總有人把「歌舞女郎」跟「皮肉生涯」劃上等號!
她日夜不得安寧,白天化上濃濃的艷妝上台跳舞,眸子總是不斷地在台下掃瞄,深恐踫見認識的人。夜里她總是以淚洗面,哀泣著度過每一個夜晚……
她以為自己活不過那兩年的考驗的,幾次想結束自己的生命,卻總是在最後關頭緊急煞車,然後她認識了樂觀開朗得猶如天空小鳥的「檳榔西施」于亞雅。
于亞雅的出現改變了她悲慘的命運,她的極度樂觀開朗,終于使得她慢慢走出陰霾。她們兩個人攜手又從偏遠的南部回到了繁華的台北城。
幸運的是這次她們不用再當可憐的歌舞女郎,也不用當鎮日出賣色相的檳榔西施,而是幸運的受到模特兒經紀人的青睞,從此踏入了這一行。
到現在,時間已經過了三年,兩個人總算有了穩定的收入。
雖然模特兒這一行競爭激烈,幸而她們的經紀人包太太一直不斷的花錢栽培訓練她們,讓她們即使沒有高等學歷、沒有十八歲的青春,也還能繼續在這一行獲得穩定的工作機會。
這五年來她除了支付兩個弟弟的學費、生活費,還有繼父面攤的租金之外,自己的生活已經到了一毛不拔的程度,連于亞雅都笑她是只會生金雞蛋卻不會吃好飼料的小母雞。如此的克勤克儉,卻還是離兩百萬有一段不小的距離。
望著鏡子,她不由得深深地嘆口氣。只要一天不湊齊那筆錢,她就不能去見古達人,更無法面對古家的人!
這五年來她從來不敢去打听古家的情況,不敢去想象古達人現在怎麼樣了?他是否快念完研究所?是否已經有了知心女友?更甚者是否已經有了幸福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