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要看啊!」她火大地用力抽了一口菸,翻著白眼瞪他︰「你又來做什麼?我們不是已經分手了?」
男人挑挑眉,那表情像是問︰有這麼一回事嗎?
她氣炸了!忘了?他居然忘了?
猛跳起來,可惜連身高也矮人家好大一截,蹬著喬登鞋還是只到人家下巴,氣得她哇啦哇啦大叫︰「你去死好了!簡直像根木頭!我看到你就覺得討厭!賓離我遠一點!」
男人沒打算理會她的無理取鬧,只是用一種很容忍的表情看著她問︰「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我自己有車!」背著大大的包袱,她賭氣邁開大步。所有的委屈、竊喜全涌上心頭,又想哭又想笑的,這才了解原來這就叫做「哭笑不得」。
男人跟上來,簡單地提起包袱,一句話也不說地跟在她身邊陪著她走。
這木頭似的男人不懂得體貼、不懂得溫柔,只是像個無敵鐵金剛——打不死,不懂得被拒絕、也不懂得如何撤退。
走著走著,她突然覺得好氣餒……
看看身邊的他,二十個條件里面有十八條不合格,偏偏卻遇上了他!
淚水已經在眼眶里打轉,走到破爛車子邊,掏出鑰匙,可是那該死的車子卻選在這時候跟她作對!車門死都不肯被打開!
「開啊!你開啊你!」愈是打不開,她愈是生氣;愈生氣,淚水就愈不听話。到後來她哭著猛踹車子一腿︰「該死的!你開啊你!」
他突然輕輕拉住她的手,無聲地靠近她,熟悉而溫暖的氣息包圍住她……
她再也忍不住地靠在他胸前放聲大哭!不管周圍多少人來人往、不管周圍多少奇異眼光。
只是,哭什麼呢?
她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就是累了!反正就是想哭……其它的?管它去死。
為什麼喜歡他呢?想來想去,好像已經想了千百遍,還是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夜涼如水,老冷氣嗡嗡作響,已經沙啞的床頭音響正唱著不知名的老情歌。
坐在床畔,像個傻瓜一樣呆呆地看著男人睡得香甜的面孔——好吃好睡,標準的蠢男人一個。
他的外套放在椅背上,皮夾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出來,撿起皮夾,映入眼簾的是他印得十分精美的名片。
東升紡織
執行總裁靳剛
細長雪白的名片,有如織絲一般美麗的雪白花紋上印著漆黑俊朗的文字;這名片她很熟悉,因為是她設計的。
當了五年的設計,到現在還是下上不下,卡在中間當個不成器的小設計;最了不起的豐功偉業不過是替這位老大做一張名片,想想真是教人氣短。
會認識他,是因為看到他的名片時,她十分不以為然地皺起鼻子哼道︰「這名片誰做的?怎麼不拖出去砍頭?」
靳剛先生淡淡回答︰「已經砍了,所以沒人幫我做名片。你……能做嗎?」
拖長了語音,帶著一點點懷疑跟挑釁的語氣,她立刻上鉤。這就是她殷華夏——笨到這樣容易上鉤,笨到這樣容易戀愛……失戀,當然更容易了。記不清有多少男人嘆口氣說︰華夏,你真適合當朋友,當情人也很好,就是不適合當老婆。
她可以在人前笑著說︰誰想當人家老婆呢?沒幾年已經黃臉婆一個,啊!我還沒玩夠呢!
只是,轉過身,眼里不免有咸咸的淚水,酸酸澀澀,沒有半點甜蜜感覺。
遺忘,當然很容易;只是,一次又一次,想想真是覺得累啊!只好牢牢記取教訓,告訴自己,想要一個家,就得努力當個「合適」的人選。又是幾年過去,居然連自己也忘記自己原來的模樣,於是又慌慌忙忙,努力想做回自己,只是這次已經不再那麼容易。歲月易逝,哪來那麼多的氣力去回想當初自己手腳究竟擺放在什麼地方?走路時左腳先,還是右腳先?
「又在胡思亂想了?」
一回頭,靳剛那雙漂亮深邃的眸子正默默瞧著她,她連忙別開眼,不讓他看到其中的幾許落寞。「沒什麼,只是發呆而已。」
靳剛強而有力的雙臂輕易攬住她縴細的雙肩,溫暖的氣息再度充盈她的每一個毛細孔。她好像可以听到自己的身上所有的細胞都在喊︰靠近他……靠近他!
最迷人的誘惑——也是最容易摧殘心智的考驗。
「我後天要到英國上課了,你搬去我那里住好嗎?天氣這麼冷,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留在這里。」
是的,她租來的小房子多麼脆弱,921地震之後早已被歸成「危樓」,她的確不應該繼續住在這個地方,只是還能去哪里找這樣的房價?一個月五千元的套房,還包水電,雖然搖搖欲墜,但也為她擋風遮雨過了好長一個三年。
「或者,你跟我到英國去。」
華夏抬起頭,看住靳剛的眼楮。這個男人很堅決,他只給她兩個選擇,而那都不是「不」。
很多時候,真的有很多時候都好渴望投入他的懷抱,什麼都不想,就這樣當只可愛依人的小鳥;刷他的卡、花他的錢、住在他漂亮的大樓公寓里面。
問過自己千百次,這樣有什麼不好呢?多少女人求之不得的際遇到了她身上,怎麼變得這樣扭曲艱苦?只是她就是不要——她不要對不起自己,她要自由……她要完成自己的夢想。
看著她的眼神,靳剛深深嘆口氣︰「連這件事也要爭執?我只不過希望你過得好一點,少讓我擔心一點,這也傷害你的自尊?」
她立刻微微抬起頭,驕傲的下巴仰成一種不肯屈服的角度。「這無關自尊。」
這冥頑不靈的女人!靳剛氣得真想一把抓過她,狠狠地搖她個夠!
他感到氣忿、挫折!他這百煉鋼到了她手上不是練成繞指柔,只怕要練成一攤烈火熊熊的熔岩水!
肚子里的百轉千折全化成一個簡單的起身動作。
靳剛咬牙切齒地起身,動作迅速地穿上自己的衣服。「你自己考慮看看,要就搬去,要就跟我走;除此之外沒有別的選擇了。」
殷華夏「刷」地起身︰「你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沒有別的選擇?我是個人!又不是一件東西!你說怎麼做,我就要怎麼做嗎?」
「隨便你怎麼想!你要不搬去也可以,你可以收拾東西跟我上飛機,那是英國,博物館多得是,你可以看上三年也看不完。」
「如果我不呢?」
靳剛走到門口,手握在冰冷的門把上。听著她挑釁的聲音,他突然覺得泄氣……
為了什麼呢?愛一個人愛得這樣累!他沒有情敵,他唯一的敵人竟然就是他的愛人!
一句話也沒說,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她沒有追出來,那不是殷華夏的作風。如果有一天,他提出分手,他想她也只會挑挑眉,然後笑笑說「好啊,祝你幸福」。
多麼驕傲的女人!但也是這樣的驕傲,讓他第一眼便愛上她;也就是這樣的驕傲,讓她猶如刺蝟,讓他舉步維艱、讓他牽腸掛肚。
下了樓,站在那五層樓建築前,他抬起頭,看著頂樓上那小小的、淡黃色的燈光……
接受一個人的愛與關懷對你來說是這麼難的嗎?他在心里問著。
點起菸,深深地深深地吸一口苦澀的煙霧。
他全身的細胞都在苦苦搖頭,腳步沉重得動也動不了;車子就停在旁邊,但他卻怎麼也無法打開車門揚長而去。
頂樓的小窗依舊緊緊關著。
他不想當個旅人,不想讓她只能听他的馬蹄聲;但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