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就這麼無言地看著對方,遙遠的距離也不能阻止彼此相通的心靈……
一個靜靜地懇求著︰原諒。
一個無言地說著︰早已原諒,卻無法回頭。
山陵上起了風,吹動金色絲蘿。
他的眼中涌出悔恨交集的淚水,卻也只能無言哽咽。
「二哥?」九妹從後面趕上來,疑惑地問著!「怎麼不走了?吉時快到了,會耽誤時辰的。」
「嗯。」卓邦堰抬起頭,澀澀一笑。「我們走吧。」
風吹起,一滴淚水從他臉上落在九妹的臉上,如此冰冷。
卓九妹遙望不遠處的山陵,正好看到一抹暗金色影子消逝。
她開口想說些什麼,喉間卻沒有聲音。
迎親隊伍繼續往國手莊前進,鑼鼓聲依然響徹雲霄。
看著國手莊嶄新的大門,跟皇帝御賜的金字牌匾,九妹心中卻想起了第一次見到無藥的情況那個穿得不倫不類、說話顛三倒四的暗金色小猴子——她好想笑,可是為什麼笑容如此苦澀?
柄手莊的大門開了,一名憔悴老婦走了出來,什麼話也沒說,只將紙條交給卓邦堰;她只是老淚縱橫、憤恨地望了他一眼,便轉身離開了。
接過字條,上面的朱砂蝴蝶深深地震撼了卓邦堰的心!
那像是一抹永不褪去的色彩,每看一次,心便要淌一次血。
今生今世,他再也找不回他的朱砂蝴蝶了……
他知道。
于是,此後的每一天,他每天醒過來,總望著那面鏡子,那面他曾經為她細細畫過花鈿的銅鏡靜靜地矗立在床前。
想起那無數個早晨……
他不知道他還要如此想念多久,但他很想知道無藥是否還記得他們的約定?
那只朱砂蝴蝶的影像已經深深印在他的魂魄之中,無論經過多久都不會忘記,但是無藥還記得嗎?
他知道,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氣的那一刻,他都還如此迫切的想著︰無藥,你可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只是……無藥啊無藥,你怎麼忍心?
※※※
「無藥,你怎麼忍心?」靳寶笙嘆口氣,他幾乎每天都在嘆氣,嘆得自己也覺得累了,于是又嘆了口氣道︰「無藥無藥,你悅瘁忍心啊?」
埋首于草藥前的君無藥抬起眼,一臉茫然。
「啊?」
「我說你怎麼忍心扔下那一切!你扔下卓邦堰、扔下你爹、扔下戚媽——」他悶悶地追加了一句︰「還扔下了我……」
「啊?」無藥眨眨眼-想了想,居然淡淡一笑。「我也該過過自己的日子。」
「過過自己的日子?住在這里?!」靳寶笙揮揮手,在破落的小草屋里來來回回踱步。「在這種地方過你自己的日子?這里擋不了風、遮不了雨!你卻想在這里過自己的日子?!」
「我覺得很好。」她眯起眼楮,打量著一株不起眼的小草,隨口應道︰「從小我就住在這種地方,這里對我來說才是最自在的……這是『鼠子草』?」
「不是,那是『兔子尾』,毒死你啊君姑娘!」靳寶笙沒好氣地搶過她手上的藥草。「你不肯回卓家也就罷了,怎麼連國手莊也不肯回去?」
「毒不死我的,我還想寫幾本醫書呢。」無藥搶回藥草,笑吟吟地︰「我心意已決,你再怎麼說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靳寶笙無言地看著她半晌。她清瘦了好多,看來結實了,皮膚又曬黑了,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模樣;只不過臉上卻再沒有那種調皮的笑意,沒有那種天真開朗的神態。
無藥眼里多了無盡的落寞、多了無限的辛酸——她自己看不出來嗎?
屋子里沒有銅鏡、沒有任何女子梳妝用具,她就這麼任由風吹、任由雨打,從來不認命的君無藥,以另外一種方式向上天控訴著命運的不公。
「你爹很想你。」
「嗯。」
「我從京城里回來,听說卓邦堰已經不管事了,眼下聚寶莊由他們七妹沛兒打理……你有沒有在听?」
「有,我听著。」她的手忙碌地挑甲砒各種草藥,沒一刻得閑。
「無藥……」
「你再這麼羅嗦,等你一走,我立刻搬家。」
靳寶笙登時噤聲。
屋子里好半晌沒半點聲音,良久之後無藥才悠悠嘆口氣,臉上露出一抹無奈笑意。「我不會回任何地方,我這輩子過得夠辛苦了,能不能讓我安安靜靜過個幾年屬于自己的日子?」
靳寶笙走到她面前,深深凝視她的眼楮。
「你真的不後悔?」
「後悔什麼?」
靳寶笙無語。
君無藥將草簍拾了起來,瀟灑地走出屋子。「我這一生,從沒人給我後悔的機會。」
「你現在有!」
無藥終于回頭正視他的眼楮,綻開一朵帶著悲傷笑容。「但我不想要了。」
靳寶笙在入夜之後離開,他一直謹守著諾言,沒將她的去處向任何人提起;每半年,他從京城一直走到國手莊,再從國手莊來到山里看她,一年兩次向她巫砒同樣的問題,訴說著同樣的事情。
這個夜里,山里下起細雪。
漫天飛舞的雪花將山里染成一片銀白世界,君無藥獨坐在窗前,細細看著自己手上的朱砂蝴蝶。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長年嘗藥讓她身子骨遠比一般人來得強壯,卻也來得短命。看著自己掌心一片赤紅,那紅色越來越擴大,從小小一顆紅痣變成如今這一片紅色,歷時不過三年——也就是從她離開邦堰身邊到現在的日子。
一千多個日子。
她沒有再一個一千日--或許連一百日也不會有。
她輕噓口氣,微笑著想起了跟邦堰在一起度過的那些幸福歲月,她這一生真正快樂的歲月——
她的醫書終于快寫成了,她總算完成了自己畢生的願望。還有什麼遺憾呢?她想嫁的人已經娶了她;她想寫的書,已經記錄了她畢生自學的全部。
雖然不能說夠了,但也算對得起自己了。
窗外的風雪越來越大,無藥無言地凝視著京城的方向,默默地思淖砒遠在幾百里外的良人。
如果,她真能坦白,那麼唯一的遺憾就是再也不能見到卓邦堰……
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他們之間的承諾?下一輩子,他得當女人,而她會變成男人——只不過她不會舍得讓他吃苦的。
想到這里,君無藥不由得笑了起來,忍不住要笑自己真傻啊,怎麼就是放不下?
就是放不下啊。
就算直到她魂魄歸兮,就算天地俱滅……她知道自己還是放不下的,她會飛到邦堰身邊,會在他眼前調皮地笑著。邦堰私底下笑她像只猴子,但她一點也不介意。她喜歡當他的猴子,孔砒他無奈的笑意、看著他沒好氣的表情。
在這麼一個細雪紛飛的夜里,邦堰……可知道我在想你?
可還記得我們之間的許諾?
今生
人人都知道她是出了名的完美主義者。她年過三十,有著艷麗動人的姿色、過人的學歷與超高的智慧,任何人見了她都不得不承認,這世界上有「完美女人」的可能。
她臉上總是帶著微笑,處理事情的手段已臻完美。如此的八面玲瓏深得人心,無怪乎當年「京城百貨」瀕臨倒閉邊緣,還花了天價將她從美國請了回來擔任掌櫃。
三十歲的女子其實不能算老,只不過也絕對不年輕了;盡避上天待她多麼竟厚,歲月還不曾在她秀麗的臉龐上留下任何痕跡——只不過,那雙眼楮是騙不了人的。
杜灩兒那雙翦水雙瞳中寫著經歷過風霜、見識過風雨,醋砒對人世晶瑩剔透的沉靜,那眸子里幾乎不起風浪。
「你在挑剔什麼啊?」
年輕且剛剛才轉行為她的助手的美麗模特兒旖霈把玩著手里的九十九朵白玫瑰嘆口氣道︰「人家是國內名列榜首的黃金單身漢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