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邦堰嘆口氣,感激地看了菊兒一眼;他的精神一放松,毛病就出來了,月復部頓時疼得他額際冒出冷汗。
「二爺,您又不舒服了?」竹兒連忙上前扶住他道︰「竹兒扶您進去吃藥……」
文人們相視而笑,吃藥?呵呵呵呵!誰不知道卓邦堰有個怪病,只要一緊張便想出恭。
「咳……卓兄,您去吧!咱們在這里候著,慢慢來,不打緊的。」他們竊凶砒,卻又幫做大方說道。
卓邦堰臉色更難看了!
如果君無藥眼下就站在他跟前,他可能會沖上去一把掐死那死丫頭!都是她!害得他這幾年過著生不如死、受盡冷嘲熱諷的日子!
但他此刻不能說,只能在竹兒的攙扶下離開;他疼得臉色發白,心里卻還不斷祈禱著君無藥從此消失。如果真能蒙上天垂憐,那麼她能不回來就不要回來吧……
※※※
「卓夫人!卓夫人!」
後頭傳來氣喘連連的呼喊,沉浸于思緒中的無藥茫然停住。
「誰?」
後頭追得滿頭大汗的青衣書生苦笑著朝她打個揖。
「卓夫人好快的腳程,在下追了您一下午了!」
「追我做什麼?」無藥打量眼前的男子,鼻間聞到一股藥香,她不由得笑了起來。「靳大夫。」
「難得卓夫人還記得我。」靳寶笙苦笑。那天君無藥如果不是利用了他,也無法進入卓府,後來的事情又會怎麼發展?冥冥之中啊,一切果然都是天意。
「我不記得你,但我認得出你身上的藥香。」無藥微笑回答︰「茯苓川芎白藥。」
「卓夫人這聞香辨藥的功夫只怕真是天下第一,靳某佩服!」
「好說,這不過是尋常藥物罷了,靳大夫太客氣了。」
靳寶笙打量著眼前的女子。她好似變了個人。幾天前她像是山間奔竄的野鹿,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與尋常人家女子幼砒極大的不同,但此時此刻她看來卻憔悴了,一抹深深的憂愁寫在她臉上。
靳寶笙與她並肩而行,忍不住問道︰「卓夫人,你怎麼一個人在山野間出沒?這里離城里還有很遠的距離啊,你一個婦道人家很危險的。」
「是嗎?我只是出來采藥,沒注意到這許多。」
「在下也是出來采藥的,這幾天常見到卓夫人一人獨行,原本不敢打擾,但今日天色已晚,在下擔心……」
無藥抬起臉淡淡一笑。
「多謝靳大夫關心,無藥這就要回去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由靳某送你一程吧,在下正有許多醫理上的學問想向卓夫人請教。」
「請教就不敢當了,無藥沒從家父身上學到什麼。」
「卓夫人客氣——」
「別叫我卓夫人,叫我無藥吧。」
靳寶笙唔了一聲,腦海中連串想起城里的查短流長……真的很難相信眼前的女子會是他們口中的女子,喜愛偷看男人身子的蕩婦——
「這是『鹿角櫻』,我找好久了,原以為這里不會有這東西!」無藥驚喜地停下腳步,小心翼翼地采下幾株草藥。
「卓夫人好眼力,鹿角櫻在這里的確相當少見……卓夫人,你要鹿角櫻做什麼?這是劇痛之藥,用量不慎,會致人于死。」
「我知道,我想用來作為藥引。」
「藥引?」靳寶笙大為吃驚。「用鹿角櫻作為藥引?」他臉上露出一抹不可思議的苦笑。「君家醫學真是與眾不同,靳某大開眼界!」
「我說過,我沒從家父身上學到什麼……」無藥嘆口氣,無奈而失落。「如果我真從家父身上學到醫術,也不至于將夫君的身子弄壞……」
「此話怎講?」
「家父早年失去了家母之後就不再行醫了,他說過君家從此無醫無藥,所以才將我取名為『無藥』;他從來不教我醫術,也不許我學習醫術,無藥所學全是從失傳的醫經而來。」
靳寶笙更是吃驚了,光是自修就能學習到如此醫術?
「小時候我常跑到鎮上的藥鋪里,趁人不注意的時候躲進去,夜深人靜之時再出來將藥物與經書一一比對;當然也經常偷些藥品回去自行嘗試,再以渡穴之術配合藥物。」
無藥笑了起來,像在說一件與自身安危全無相關的小事,臉上還有著緬懷似的痕跡,回易砒自己充滿了冒險的孩童歲月。「戚媽常說我之所以長不大,就是因為我太常偷偷亂吃藥、亂給自己下針,所幸幾年下來終于也嘗出了一點心得。」
靳寶笙說不出話來。
他們靳家歷代行醫,從祖上就一直鑽研醫學至今,但也從來沒出過任何一個人以身試藥!
「我的法子很笨對吧?」無藥笑吟吟地看著他道︰「靳大夫家學淵源,恐怕瞧不起無藥這種神農氏的學醫方法。」
「不不不……」靳寶笙苦笑著搖手。「靳某不敢做此想!相反的,在下極為佩服卓夫人的毅力,學醫學得如此辛苦,卓夫人亦可謂天下第一人。」
「這種天下第一人不做也罷……」
言談間,卓府已經到了,靳寶笙想告辭,但又覺得君無藥那落落寡歡的表情讓人于心不忍。
「卓夫人,不如在下陪你進去?」
無藥有點詫異地笑了起來。
「好啊,靳大夫留下來一起吃個便飯吧,」
第六章
扁是看君無藥與溫學玉吃飯的方式,已經夠教人大開眼界。
這個時代崇尚嬌柔豐腴的女子,認為女人就該略顯富泰才夠風韻,所以女子用膳速度都相當緩慢,而時間也相對的拉長,好讓自己吃得更多,體態更豐美。
溫學玉乃是個中高手。她不但姿態優美,端莊高雅,連用餐也顯得如此柔美可人,讓人恨不得就這麼一直看下去,直到天荒地老為止。
反過來看看君無藥,她狼吞虎咽不說,還對每道菜加以解說評論,絲毫沒有貴氣,更談不上什麼風姿、什麼優雅。
一頓飯下來,卓邦堰連連離席三次;一半是因為他受到太大的打擊,老毛病一犯再犯!另一半則是君無藥的吃相實在令人慘不忍睹--
最後一次他離開,已經開始考慮是否要永遠離開長安城,免得自己一生都要受到譏諷嘲笑。
當他從茅房出來,君無藥正等在外面,關心又拘謹,小心翼翼地問︰「相公,我今天找到一些藥,也許可以治好你的病,你能不能--」
「不能!」
君無藥撇撇唇,無奈地踢著腳底下的小石頭;其實淚水已經在她的眼眶中打轉,但她就是倔強得不肯讓自己在人前示弱。
看著她的模樣,無論自已有多麼討厭她,卓邦堰都還是要忍不住嘆氣。
她只是個鄉下來的野丫頭,沒有經過良好的教養,他到底要要求她什麼?將溫學玉的水準套用在君無藥身上,未免太過強人所難。
「進去吧,別讓他們久等。」
無藥點點頭,偷偷地望他一眼,還帶著點泥土的小手輕輕伸向前想拉他。
卓邦堰僵硬地躲了開,只略略讓開身子。
「夫人請。」
無藥嘆口氣,無奈地回到了廳堂。
「卓兄伉儷情深,真是令人艷羨不已啊!連出個恭都有嫂夫人服侍。」文人們笑吟吟地打量著他們。
卓邦堰臉色一變!
溫學玉卻淡淡微笑。
「听說卓夫人家學淵源,乃是神醫國手的後人,當年治好了卓公子的不治之癥,也給卓公子留下終身紀念,此等醫術果然人間少有。」
君無藥從小乏人照料,冷言冷語听得無數,怎麼會听不出溫學玉正在嘲笑她?于是她笑了笑回答︰「無藥小時候醫術不精,沒將夫君的病治好,是無藥無能;不過世上有許多病原本就是治不好的,例如女人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