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來到玉門關前十里的時候,紙人們放下轎子,恭敬地守候在一旁。再往前便有人煙,紙人們的行程得到此為止。
八人大轎也停了下來,闕無雙在五里亭中負著手等待轎中的女子出現。
明光首先出現。如果闕無雙以為少了重重簾幕,他就可以看清楚明光樓主的長相,那他真的是大錯特錯!
一襲白衣的明光頭上同樣覆著層層白紗,迷迷蒙蒙得讓人同樣看不清楚眉目。相較之下,月影臉上那薄薄的輕紗就顯得柔和許多,那紗幕只讓月影的容貌看起來更加美得飄忽,她那欲語還休的星眸顯得更加明亮。
沉默的果兒招個手,紙人們很快將兩頂轎子折了起來,層層疊疊交到阿大手里,再由阿大將紙人們一個個細心地折起來交到果兒手上。
「小心一點,我可不想再出來的時候又是斷手斷腳的……」阿大咕噥。
丙兒冷冷地橫他一眼,阿大連忙扮個笑。「開開玩笑而已。」
丙兒一點也不客氣,將阿大一把抓起來,兩折三折便與其他紙人一起放入她背後背的木架子里。
「樓主,都準備好了。」
明光簡單的點個頭,無言地走進五里亭中坐下休息。
「樓主說咱們先在這里休息一下,等天黑了再進城。」果兒等在小小的涼亭階梯下,沒什麼表情地對闕無雙說道。
月影悄悄地望了闕無雙一眼,隨即走到姐姐身邊坐下。
「姐姐,為什麼要等天黑再進城?天黑了路不好走。」
「天黑了就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們。」
這句話已經算是所有的答案。月影嘆口氣,明光平常的話已經夠少,現在身邊多了個闕無雙,她的話更少,有時候一整天都可以不說上半句話。
丙兒將干糧交給月影與闕無雙之後再度靜靜退到一旁。從某種角度來看,果兒真像是明光的影子。
天色漸漸暗了,離天黑剩不到一個時辰,如果他們打算進城現在就該出發,但明光卻好整以暇地坐著,仿佛等待著什麼。
「姐姐,我們該走了吧?」
「還沒,等一下。」
「等什麼?」
「等他們。」
話聲方落,五里亭周圍起了一陣白煙,煙霧中人影隱約浮現。
白煙散去後闕無雙定眼一看,那哪里是什麼人影!只不過是木樁加上幾把稻草,看起來與一般農家放在田里嚇麻雀的稻草人沒什麼不同,只不過木樁上個個都釘上了黃色的符咒。闕無雙算了算,共有十二個木樁。
「這是?」
「奇門遁甲中的木樁術。」明光冷哼一聲。「等了這麼久,卻只等到此等雕蟲小技。果兒,打發了它們。」
「姐姐,你說你等,你早就知道有人要害找們?」月影愕然開口。有時候明光的行事真是令人難以理解。既然知道有人不懷好意,為什麼還在這里等人家找上門?
「就這麼點兒微末本事怎麼害得了我們?這不過是探子罷了……只不過我也沒想到對方這麼不濟事。」明光冷冷一笑,晚風吹動白紗,薰香飄到五里亭周遭,比夜風還要寒涼。
丙兒下了五里亭台階,將背上的木架子放了下來。她從木架子里取出幾張白紙,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上面草草寫了幾個字。
闕無雙好奇地看著果兒,只見她口中念念有詞,呼地將手中的白紙場上天空,低喝一聲︰「起!"
白色符咒像是有靈魂一樣準確無誤地飄向木樁,誰知道那木樁竟然也懂得閃避。篤篤篤!木樁在地上跳躍的聲音在夕陽下顯得無比詭譎。
十幾張符咒在半空中飛來飛去,只要哪支木樁給貼上,白色符咒立刻化為一把藍火,頓時燃燒了的木樁滿地亂跑,但是怎麼跑也進不了五里亭;這五里亭內外仿佛隔上了一道看不見的牆。
沒多久,木樁全給果兒燒光了,果兒滿意地看著自己的成果——焦黑的木樁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看起來就像一堆沒有半點用處的柴火。
丙兒轉身,但就在她轉身的瞬間,她身後的木樁卻刷地彈起,飛箭似的往她的背心直射!
月影驚呼,而闕無雙倒抽了一口冷氣!
「定。」明光淡淡說道,老早準備好似的伸出手一指,像是說了一句再普通不過的話。
丙兒猛然轉身,幾根燒焦的木樁停在半空中,距離她的背心不過咫尺。
「劈開木樁。」
丙兒蒼白著臉應了一聲,闕無雙根本沒看到她是怎麼做到的,只見她手起刀落,距離她最近的木樁已經從木心中央被劈成兩半。
木頭里還藏著一張符、一小錠看上去像是金子的東西、一枚小石子、火引子跟飛濺而出的幾滴水。
「五行木?呵呵,想不到這老道倒還有幾分能耐。」
明光的話還沒說完,所有的木樁突然沖天而起,夾雜著雷霆萬鈞之勢往五里亭內直射而來。
「危險!」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在月影的驚呼聲中,闕無雙根本想也沒想,直接飛撲到明光、月影兩姐妹身前,他閉上眼楮,正準備承受木樁致命的打擊,卻發現自己一點事也沒有。
月影夾在闕無雙與明光之間,就在這時候,一陣涼風吹來,吹起了擋在明光臉上的重重紗幕。
闕無雙終于看到了明光的真面目。
此刻的她閉著眼楮,口中喃喃地念著︰「干坤神火听我號令,五行運轉自在我心,干字借法,廢!」
十幾支木樁頓時灰飛煙滅,就在她們身前突然碎成木屑。
砰地一聲!木材進裂的聲響那麼明顯,想教人忽略也難。但是闕無雙卻沒有听見,他怔怔地看著紗幕再度回到明光臉上,遮住了她的容顏——剎那間,他已經知道命運的安排。
如果真有命運的話,他的命運早已與明光緊緊聯系在一聲起。
他終于找到他心自中的觀音。
第三章
第一次見到觀音,他還是個牙牙學語的稚齡孩童,偷偷地透過窗欞往屋內瞧著,跟著腳尖努力讓自己看得更清楚一些。
屋內,他爹正細心地雕著一尊玉石,桌前坐著母親含笑的身影。
「好了沒?腰都酸了。」
「別動,觀音哪有那麼容易的?我還想雕尊千手千眼的大士呢。」
「呵呵,等你雕尊千手千眼的觀音,我豈不是要坐成一尊石像了?」
他爹笑著應了什麼他沒听清楚,只是瞧著爹手上的雕刀沒停地雕著,觀音靜談含笑的模樣漸漸成形,容貌像極了母親。
那眼、眉,連端坐的模樣都一樣溫柔嫻靜。
玉手縴縴、斂眼垂眉的觀音像,唇角含著淡然笑意,低低的眸子像是洞悉一切,也像是凝照人間萬千事,慈悲且多情。
後來他的母親笑著抱起了他來到觀音像前,父親也笑著接過他小小的身體,讓他親手撫模那尊觀音像;溫潤的質感,帶著點兒微涼。
「雙兒,將來你也要討個像你娘一樣的媳婦兒,可以坐著讓你雕成觀音像的,懂嗎?’飛親笑著對他說道。
「別對著孩子渾說。」母親語氣有些埋怨,但眼角卻帶著甜美的笑意。
案親朗朗而笑,他夾在父母之間,瞧見父親笑著給了母親一枚親吻,母親紅了臉,嘴里喃喃地罵著什麼,臉上卻是極為甜蜜幸福的表情。小小的孩兒也笑了,在他的印象中,那尊觀音仿佛也在笑,笑得那般靜溫溫柔。
沒多久,他的母親過世,從此他不曾再听過父親爽朗的笑聲,總見到父親呆呆地坐在那尊觀音像前怔怔地落著淚;又過不了幾年,沉默的父親也離他而去,臨終前眼光仍沒離開那尊觀音像,那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的笑容,帶著滿足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