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我說你是臭蠻子!」她哪里忍得住這口氣,掙扎著想要抽回自已的腳,急得慌了,竟真的忍不住落下淚來。無能為力讓她更憤怒,只能不住口地罵︰「我說你是臭蠻子,你就是個臭蠻子!我討厭你——快放開本宮!」
看到咸陽的淚水,他不知怎麼地,心竟然軟了下來,手勁也輕了。慢慢地替她套上鞋襪,一語不發。
想想這許多年,咸陽總是在遠遠的地方看著他們,看著狼歌跟靖武念書、看著狼歌跟自己練武。咸陽是很寂寞的,身邊的貴公子們一個個全是想仰賴她親近皇太後,像狗一樣爬在她身邊,那樣的生活看似呼風喚雨,其實怎麼會不寂寞?他跟狼歌最起碼還有彼此……
罷剛看著咸陽吃東西時的滿足模樣,他幾乎要笑出來了,回頭一想,卻覺得替她有點辛酸。在皇太後那老怪物身邊,日子想必極為難過……
鞋襪才剛穿好,咸陽已經迫不及待抽回自己的腳。她睹氣地一抹淚水,狼夜還來不及反應,她已經刷地給了他一巴掌。
狼夜愣了一下,臉色當下變得鐵青!
「你這不知好歹的——」
咸陽正得意洋洋地看著他,突然看到狼夜猛地抽出彎刀,刷地往她急砍——
「啊!」
咸陽的尖叫聲中,狼夜的彎刀已經將急射過來的弓箭劈落,只是他的彎刀雖快,但那弓箭力道驚人,他雖然劈斷了弓箭,箭頭方向一轉,還是從咸陽的手臂上劃過。
咸陽嚇得呆立在當場,甚至連自己的手臂受了傷也不知道。
鮮血立刻流了出來!
狼夜毫不思索地扯破自己的袍子。
「刁蠻!沒腦袋!在這種地方竟然單獨一個人!如果不是我動作快,你現在已經死了!」
金刨藥倒在傷口上,咸陽疼得立刻倒抽一口冷氣!
「好疼……」
狼夜的手停了一下,從鼻子里冷哼一聲︰
「我以為你沒血的。」
咸陽抬起臉,眼里含著淚水,表情是強裝出來的倔強。
「你別以為我會感激你!若不是你冒冒失失跑出來,本宮根本不會有危險!」
「哼!」狼夜懶得理她。
這咸陽,明明疼得要命,卻硬是不喊痛,光是這一點,倒讓他有點意外了。在他的想像里,咸陽該是那種一點點小事便呼天搶地的女人——啊,是,是他的想像。盡避他死也不承認自己多次想像過咸陽的各種模樣……
「老天!你們沒事吧?」遠遠地,靖武跟靖歡慌慌張張地狂奔過來。「咸陽,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咸陽還沒來得及開口,突然一條人影刷地從她身邊沖過去。
「逮到你了!」狼歌高聲歡呼。
一天連著兩次驚嚇,咸陽張開口,卻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
「狼歌!」靖武這會兒真的生氣了!她傷了人,卻連停下來看一眼也不肯。「你給我站住!」
不遠處竹林里傳來激烈的掙扎,才不過半刻,掙扎聲停了,狼歌興奮的呼嘯聲響起。
靖武的臉色白了,他慢慢靠近,一股血腥味登時撲鼻而來。
狠歌蹲在地上面對著他,血腥味就是從她身上傳來的。不用看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狼歌終于還是得到她的獵物了。
鹿王死去的眼楮無神地呆望著靖武,他定定地站在那里,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刺了一劍,只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冷了……
他看到狼歌的眼神,那快樂、興奮、充滿了勝利感的眼神!
狼歌很快樂!她真的很高興自己獵到這頭鹿,只見彎刀不停起落,鹿頭被割了下來。抬起頭,她笑開了明亮燦爛的臉,將鹿頭高高舉起︰
「瞧!我逮到它了!」
咸陽倒抽一口氣!猛地往狼夜的身邊縮了縮,臉色當下慘白!
「你為什麼非殺它不可?」靖武低低地問,覺得自已的心正在發抖。不但他的心正在發抖,連他的人、全身上下都在發抖!
那不是害怕,而是混合了悲傷、憤怒跟無助的顫抖——
狼歌渾然不覺地笑了笑。
「因為他最大啊,他是鹿王。」
「你為什麼非殺它不可?!」
狼歌傻了傻,愣愣地抬起眼,靖武眼里的悲痛嚇了她一大跳!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只能吶吶地回答︰
「這……這只不過是一頭鹿……」
「你為什麼非殺它不可!」靖武終于憤怒地爆出咆哮︰「你就是不懂嗎?你就是非耍殺死些東西才會高興、才會滿足嗎?鹿也好、蟲也好、馬也好,什麼都好!只要是活的,到了你手上就非死不可!這到底是為了什麼?!」
狼歌答不出來,她不明白為什麼靖武生這麼大的氣。今天不是來打獵的嗎?為什麼她殺了一頭鹿,而他卻這麼生氣?這是頭鹿王啊,最高大、最靈巧的,能獵到它該是一種榮譽才對。
狼歌有些失望,因為她沒有得到應有的贊賞。
沉默中,想離開現場的咸陽突然絆了一下,受傷的手讓她行動有些不便。她懊惱地蹙起眉。
「啊?弄傷了你?」狼歌終于發現了咸陽手臂上的傷,但她臉上一點愧疚也沒有,表情倒像是買賣似的尋常。她側著頭想了想,之後聳聳肩,無所謂地開口︰
「那……我還你一箭。」說著,手中的彎刀一轉,竟當真在手臂上狠狠劃了一刀。
「老天!」靖武驚停得定在當場動彈不得!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她真的這麼做!
「怎麼了?」看到其他人錯愕的神色,狼歌反倒莫名其妙似地問︰「哩不對嗎?我傷了她,這種事又不能後悔,只能還她一箭了。」
他覺得自己的心在淌血!
撕下自己的袍子,默默上前為狼歌裹傷。他真的不知道,是自己的內心傷得重些?還是狼歌手上的傷重些?
「怎麼了嘛?」狼歌渾然不覺地盯著靖武那張蒼白的臉,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什麼地方做錯了。「有什麼不對?」
「沒什麼不對,只是你沒有同情心。」靖歡聳聳肩,臉上有無奈的笑意。「呵呵,也不算太糟,只是你特別嚴重。」
「同情心?」狼歌傻傻地重復,好似听不懂這句話。
是了,狼歌沒有同情心。她不懂別人的痛苦,對任何生命都沒有感覺,她只憑著自己的意念而行,想殺便殺了,殺錯了也無妨。所以狼歌是無邪的,她根本不懂什麼叫「罪惡」。
一滴淚水驀地燙疼了狼歌受傷的手,這次輪到她錯愕了!
她傻傻地看著低著頭的靖武,心里像是被大石頭狠狠撞了一下。
「狼歌!」看到狼歌耶錯愕的表情,狼夜頓時跳起來,扔邊的咸陽,很快扯住狼歌的手臂嘟嚷︰「我們回去。」
「等等……」狼歌愣愣地踫踫還濕在布上的水滴。她知道那叫眼淚,從很多人的臉上見過,只是沒想到會在靖武臉上看到。
「你哭了?為什麼?」
「狼歌!我們回去了!」向來冷靜的狼夜竟然慌張起來,他努力想擋在靖武與狼歌之間,卻被狼歌一把推開。
狼歌仰著頭,仔細看著靖武臉上那兩滴眼淚,蹙著眉伸手接了下來。盯著那淚水許久,她終于仰起臉,很認真地問︰
「你是為了我哭嗎?靖武哥哥,為什麼?」
第六章
為什麼流淚?
他也想知道答案,想知道自己那無與倫比的心痛感覺到底從何而來?
看著狼歌那張小小、蜜色的臉蛋,看著那雙全然天真無邪的眸子,他說不出話來。
狼歌並不了解自己的殘忍,也不了解自己的無情。在雁歸夫人的教養之下,狼歌將這一切都視為理所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