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想,雷穎真正想說的應該是她太無情。
她不知道多愁善感和無情究竟是不是相對詞?她只知道也許自己真的太信賴自己的理智。但她絕不承認自己是個無情的人,她當然有她的感情、當然也有她脆弱的一面。
她並不是想藉由離開公司來向雷穎證明什麼,她只是希望可以看清楚自己眼前的路。
也許就讓感覺帶領她走過這一個難關,也許只有這樣,她才能真正擺月兌過于理智的牢籠;也許只有這樣,她和雷穎的這一段婚姻才能有一線生機。
「露貞」
席露貞轉移視線,見莊堯從公司里沖出來。他氣喘吁吁地趕到她面前,很責怪地看著她。「怎麼你要休假也不跟我說一聲?想一個人悄悄溜走啊?」
路上的行人視線都集中在他身上,但是莊堯一點也不在乎。他早就習慣了別人的眼光,因為他的俊美,也因為他的與眾不同。
莊堯是個混血兒,半中半西的身世還不夠看,他的血液里甚至還留有原住民的血統。他很好看,高大俊美的樣子看起來真像是少女漫畫里的男主角一樣;高高的鼻子,永遠微微上揚、唇線美好的嘴型,一雙深邃的深藍色眼楮,再加上他那頭天生的咖啡色卷發和修長健碩的體態,在在都顯示了他是多麼受到上天的恩寵。
第一次見到莊堯的時候,席露貞羨慕地說︰「上帝在制造你的時候鐵定偏心了。」
莊堯的條件比很多影歌星都來得好,他真應該上大螢幕去發展的。席露貞的眼光不會錯,他要是去演戲或唱歌,絕對會造成轟動;可惜莊堯對那些沒興趣,現在最讓莊堯感興趣的是席露貞——
「怎麼不說話?無話可說啊?」居然很有興師問罪的味道。
席露貞忍不住笑了起來。莊堯真是個可愛的大男孩,似乎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失敗。
他到廣告公司擔任平面設計不過半年,全廣告界都知道莊堯的字典里沒有「失敗」這兩個字。他可以為了一個平面特效搞上三天三夜也不肯放棄,更可以為了一個稿子過不了客戶那一關,而和客戶纏戰足足一個星期,直到對方倒地投降為止。
莊堯是很多人心目中的白馬王子,可惜不是她的。要不然她會樂于與這樣的人談戀愛。
「喂,你怎麼啦?怎麼不說話?」莊堯擔心地看著她。「你沒事吧?生病嗎?要是想哭的話就哭好啦,我的肩膀可以借你。」
「我沒有生病,也不想哭。」席露貞終于移動腳步,緩緩地離開公司往前走著。
「你為什麼離開公司?」莊堯跟在她的身邊問︰「是不是你丈夫的意思?」
「我看起來像是那麼听話的妻子嗎?」她澀笑。
「就是因為不像所以才奇怪。」莊堯走在她的身邊,不時將關心的目光投注在她的身上。「露貞,你真的沒事嗎?你的臉色好差。」
「沒什麼,只是精神不太好而已。」席露貞揮揮手。「你回去上班啊,跟著我做什麼?」
這次輪到莊堯不說話了。他默默地跟在她身邊,仿佛打算就這樣跟著她到天涯海角。
席露貞也不趕他,兩個人就這樣肩並著肩,漫無目標地在大街上亂走。他沒問目的,她也沒打算去什麼地方,只是就這樣直直地往前走,遇到紅燈便轉個彎,遇到巷子便往里走,一直走到大陽炙熱的光線刺痛他們的眼楮,莊堯終于拉住她的手走進最近的一家冷飲店。
莊堯替她叫了果汁,鮮紅色的西瓜汁送到她面前的時候,他很威嚴地命令︰
「喝!」
席露貞搖搖頭。
「喝下去,要不然我喂你喝。」
她嘆口氣。「莊堯——」
「先喝下去再說。」
席露貞無言地啜了口果汁,冰涼的液體順著咽喉往下流,流到她破碎的心里。她覺得她的心千瘡百孔,而那些液體全都流出來了,像是一個裝不了水的破塑膠袋一樣。
莊堯著著她喝下果汁,不由得輕輕嘆口氣,垂下有著長睫毛的眼楮。
「別這樣,我看你這個樣子會……會很心痛,你知道嗎?」
懊痛的人不痛,不該痛的人反倒痛了起來。席露貞不由得輕笑,感嘆命運的謬誤。「痛什麼呢?我不是你該痛的對象。」
「誰才是我該痛的對象?」莊堯倔強地瞪她。「你又有什麼資格告訴我誰才是我該心痛的對象?我愛你,一個愛你的人為你心痛有什麼地方不對?」
「我不是你該愛的人。」
「那你老公外遇的對象呢?她是他該愛的嗎?」
席露貞震了一下。原來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只有她是最後才知道的白痴笨蛋。
莊堯毫不留情地繼續道︰「大家都知道了,小美還看到你丈夫和你最好的朋友走在一起。你說不該愛就不愛嗎?那為什麼你老公還是愛上了別的女人?你的邏輯根本不合理。」
「請你住口。」
「世界上的事哪里是你想的那麼單純?你以前說︰‘有困難就表示能力不夠,有麻煩就表示處理不當。’這句話我一直當作至理名言,現在才知道你錯了。根本是你太單純,搞不清楚事情有多復雜才會說這種話。到現在你還想攔著我愛你,可能嗎?傻瓜都知道不可能。就像你也不可能阻止你老公去愛上別人一樣。」
「你夠了沒有?!」席露貞再也不能忍受地跳起來尖叫。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傷口。她是夠愚蠢了,但是為什麼他們全都眼睜睜地等著看她的笑話?為什麼現在還來踐踏她的自尊!?還來提醒她,她有多可笑!
「那是我家的事!你喜歡愛誰你就去愛好了,但那個人不會是我,也不可能是我!如果我以前說得不夠清楚,我現在再說一次——我不會愛上你的!絕對不會!你的愛用在我身上永遠都別想得到回報,你喜歡浪費不干我的事,但是別把你的感情硬往我身上推,要我接受,這樣夠不夠清楚?夠不夠明白?!」
席露貞說完,轉身沖出冷飲店,隨手招了一輛計程車,直接跳上車,連頭也不回。
莊堯沒有起身,他知道追也沒有用。
他只是把剛剛席露貞喝過的果汁拿過來,微微地吸了一口。呵!真奇怪,西瓜汁的味道怎會如此酸澀?酸酸澀澀卻帶著一點苦苦的甜味。
露貞啊露貞,愛一個人還要求什麼回報?愛一個人是單純的賭注,用自己的愛去賭對方的心。有輸有贏,端看運氣好不好而已。
他的運氣顯然不好,但是願賭服輸啊。只是你呢?你也願意願賭服輸嗎?還是你的賭注太大,根本輸不起?
在愛的賭局里,最慘的就是輸不起,輸不起也就無能逃出,這樣一來豈不是坐困愁城一輩子?
他說的話很殘忍,但是他願意對她殘忍。情願自己是說那種渾帳話的大笨蛋,只要能讓露貞醒過來,只要露貞看清楚她這樣有多不值得,那也就夠了。
只是她了解嗎?
露貞,你能了解我的愛嗎?
莊堯苦澀地喝完那杯果汁,想到也許席露貞永遠都不會原諒他了——想到這里,真是教人無法忍受。他站了起來往外走。
席露貞可以不愛他,這種事情本也是無法勉強的,但是他不能忍受她不肯原諒他。他的心胸並不大,但是他知道不能當愛人起碼還可以當朋友,明了愛情與友誼之間微妙的差異。他寧願當席露貞的朋友,在一旁默默等待,也許將來會有機會。
愛情這種事真是很奇妙的,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