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不是她的家了。
那個神秘的人不論再怎麼對他們好都一樣,這里的一切都再也不屬于溫家——他們終究是一無所有了!
口口口
「說真的,你報復的方式實在是特別。如果你對你每一個仇家都是這個樣子的話,那我還真不介意讓你痛恨一輩子。」他的特別助理微笑著注視這個在商場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杰出男人;他從來沒看過他這個樣子——像只困獸——像只被困在籠子里的獅子。
「如果你肯閉上尊嘴,我明年一定會替你加薪水。」初一悶悶地回答。
「我不在乎薪水。」他笑嘻嘻的。「你發的年終獎金可以讓我一整年都放假。」「你這麼渴望放假嗎?」初一冷冷地瞪著他。「要是你再羅唆的話,我很可能會滿足你的願望。」
他聳聳肩。「伴君如伴虎。」
初一忍不住翻翻白眼。「今天是除夕夜,難道你沒有更好的事可以做嗎?回家去陪陪老婆孩子,到外面去找個女人狂歡一夜,什麼都可以你為什麼一定要在這里煩我?」
「因為我既沒有老婆孩子,又對女人興趣缺缺。」
「就算你去找個男人我也無所謂,只要離我遠一點就可以了。」初一嚷了起來。
「你為什麼不干脆承認你對溫似蘭是余情未了?我替她把那個花花分子擺平,給她房子住,替她老頭找護士、醫生,每個月還付生活費,這—切很明白了。既然你還愛她,為什麼不去向她說個明白。你喜歡當藏鏡人?」
「你到底有完沒完?」
他無奈地攤攤手。「忠言向來逆耳。」
初一狠狠地瞪他,他只好再度聳聳肩。「你不想听就算了,不過最後還有一件事。」
「說完了快滾!」
「那個特別護士來報,她說溫老頭大限已到,大概就這一兩天了,如果你想看看仇家的下場的話,最好趕快把握機會。」他說完,神秘地朝他眨眨眼。「當然啦,看看當年負心人的眼淚也頗具療效。」
初一靜靜地坐在辦公室里,他的特別助理走了之後,
整棟大樓里大概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吧?
每年的這個時候,感覺總是特別淒涼——冰冷的落地窗前似乎浮現出老張,阿媽慈祥的面孔,他們現在一定都很開心吧?他已經如他們所希望的爬上了世界的頂端,可是——有什麼用?已經沒有人可以和他一起分享了。
大樓下面都市的燈光閃閃爍爍的,除夕夜——這幾年來即使是除夕夜,他都不曾停止工作過。記憶中,他長這麼大以來似乎沒過過任何一個溫暖的除夕夜,冬季對他來說是個悲慘的季節、死亡的季節。助理的話浮現在他的耳邊,溫家老頭就在這幾天了。似蘭一定會很傷心吧?
他甩甩頭,他所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報當年溫太太對他的救命之恩而已。他們的死活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相反的,他應該高興,因為溫老頭當年叫人把他打得幾乎殘廢!
可是……為什麼他會這麼不安?為什麼他一點高興的感覺都沒有?
他想起多年前那個恐怖的夜晚,他一個在荒野中拼命的跑著——現在那種感覺居然又清清楚楚的回來——
他用力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再想下去他會再度變成一個笨蛋,一個濫情、愚蠢的笨蛋。
而他絕不允許自己再笨一次!
口口口
「我敬你。」他拿著小酒杯對著老張的靈位舉了舉。「當年你說要喝酒,可是卻沒有喝成;今天是除夕夜,我專程來這里陪你和阿媽的。」他自斟自飲地說著。「我們有沒有一起過過除夕夜?好像有,在那種所有的人都回家了之後,我們才能回去……冰冰冷冷的除夕夜。」他澀澀地笑了笑。「然後就再也沒機會了,我這一生有三十個除夕夜,幾乎每一個都是淒風苦雨的,大概我和除夕夜是無緣的吧。」
老張和阿婆的靈位默默——他坐在冰冷的地上靜靜地看著他們,他們看起來並不高興,「為什麼?為什麼?」他輕輕地問著。「我已經做到了你們所想要我做的了我成功了、有錢,為什麼你們還是不開心?」
他們無言求視著鐘愛的孩子——
「……我知道。」初一黯然地垂下眼。「你們一定認為
我做錯了是不是?老張、阿婆,你們兩個是我所見過最善良的人,像你們這麼善良的人根本不會有報復的念頭,你們是為了這些所以才不開心的是不是?可是我又能怎麼做?」他看著兩個生命中最重要的老人家。「我該怎麼做才對?」
山上的風聲呼呼——冥冥中他似乎听到某種聲音,初一看著兩位老人家的照片,他們似乎正在對他說什麼?
回去吧。
他傻傻地看著他們。「你們希望我回到似蘭的身邊嗎?」
照片似乎微微地笑了。
「回去吧。」
心中的聲音越來越大,他終于跳了起來。
是該去面對一切的時候了。
他開著車子,以不要命的速度沖回台北。不到一個鐘頭,他已經回到迪化街,他連給自己考慮的時候都沒有,立刻按了門鈴,
來開門的是他雇用的佣人阿秀。她驚異地看著他。「先生,你怎麼來了?」
「現在怎麼樣了?」
她搖搖頭,神色有點黯然。「大概就在今天晚上了。我就是怕到時候溫小姐一個人處理不了所以才留下來的。」
初一將外套交給她,立刻轉身上樓,溫老爺的房間一直沒變,房門半開著,刺鼻的藥水味在樓下就可以聞到了。初一輕輕推開房門——溫老爺躺在床上,他的妻子隱隱約約地哭泣著,而似蘭……他的心狠狠地糾結在一起。她看起來像具行尸走肉。
那個——那個擦鞋——擦鞋的有沒有來……」溫老爺竟斷斷續續苦苦地追問著︰「阿——阿蘭吃——吃飯沒有?」
初一愣愣地站在門口,他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那個擦——擦鞋的——」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溫太太焦急地哭著搖晃他的身體。
醫生在床邊無奈地搖搖頭——
「那——那個——」
「阿明?阿明。」溫太太哭嚎著抱住自己的丈夫,似蘭坐在床邊,像個木頭人似的,只是——只是眼里涌出淚水。
醫生一轉身,看到站在門口的初一。「林先生。」初一愣愣地看著他,他卻只是沉默地搖搖頭。「不行了。」
在溫太太的哭嚎聲中,初一走到了床邊,似蘭抬起眼——有那麼幾秒鐘,她似乎根本不知道他是誰,然後她認出來了。
「初一?」
特別護士朝他點個頭恭敬地——「林先生。」
頓時她明白了這一切。
溫似蘭茫然地看著已經過世的父親——「你是來看我爸爸死的?」
初一錯愕地看著她。
似蘭澀澀地、尖銳地笑了起來。「你是回來報復的。」
她又哭又笑地,心里只覺得有無限的悲哀——突然眼前一黑,便跌入了黑暗之中。
只是——初一他回來了——
呵——多諷刺。
第八章
他所知道的死亡都是在冬季,這次也不例外,葬了似蘭的父親之後,他開始比較常到迪化街去。
似蘭的母親情況時好時壞,有時候她可以三天都不說一句話,然後突然發瘋,有時候她成天都喃喃自語地有說有笑。最糟糕的是她會傷害她自己,好幾次她突然拿著剪刀死命地刺自己的手,好像那雙手和她有什麼深仇大恨似的。
那一切讓似蘭筋疲力盡,她沉默地照顧著母親,而自己卻已是形銷骨立。
他們之間再也不一樣了,初一看著她一天一天的消瘦,覺得心如刀割。可是他卻想不出任何辦法,似蘭一看到他就像見了鬼似的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