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泄氣地點點頭。當老張堅持的時候是很難說服他的,「我去考試就是了。」
老張欣慰地笑了笑,「那好,不過你可要好好考,你別以為你故意考不上我就會讓你出去做事,我知道你一定可以考上學校的。」
那一年的暑假,初一果然以高分考上了當時台北最好的一間學校,可是當他興高采烈地拿著榜單沖回家,想告訴老張這個好消息的時候,卻發生一件改變了一切的事——
「老張,老張。」初一開心沖進小巷子里,手中揮舞著他的榜單,「我考上了,老張……」
「初一,初一啊尸鄰居的阿金婆連忙叫住︰「你等一下。」
「啊,什麼事?我急著要回去。」初一焦急地停了下來,臉上有迫不及待的笑容。「我考上了。」.
阿金婆將他拉到一邊。「你家有客人。」
「客人?誰?」
阿金婆厭惡地壓低了聲音,「還不是阿玉那個不要臉的女人帶回來的,說要和老張離婚。」
初一—愣。「離婚?」
「對啊,中午就來了,那個男人好不要臉,居然還要老張給他錢呢,他說如果不給他錢,那他就要把阿玉和懷恩都帶走。」
「什麼?」初一氣得臉色發青,轉個身立刻往家里的方向跑。
「初一。等一下老張就叫你先不要回去初一啊。」
初一沖進家門,小小的屋子里坐著個滿臉橫肉的男人,阿玉小聲地啜泣著,抱著懷恩坐在床邊,而老張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老張。」
「初一?」老張錯愕地看著沖進來的孩子,「你怎麼來了,我不是叫阿金婆——」
「他們來做什麼?」初一憤怒地打斷他,「阿金婆說什麼阿玉姨要離婚,還要給她錢?是不是。」
老張還來不及說話,那個男人已經笑著開口︰「你就是那個初一是不是?」他轉向老張。「我看你這個人也真奇怪,專門在替別人養孩子,你是不會自己生?」
老張的臉頓時變得一片青綠。
「你在說什麼鬼話?他會不會生關你什麼事。」初一怒氣沖天地吼了起來,「你來我們家做什麼?」
「哎喲,你很凶。」男人訝異地看著眼前的小伙子。「大人在說話,你插什麼嘴?閃千邊去。」
「你——」
「初一。」老張威嚴地搖搖頭。「你不要說話,這是我們大人的事。」
「不行,他們要欺負你我就不能不說話。」初一堅決地站在他的身邊。這件事其實他們的心里都早已經有了準備,阿玉在外面有男人的事也早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只是沒想到他居然敢這麼囂張的跑到家里來要錢。
「好了,好了廢話少說,你說要出多少。」男人揮揮手,抖著腳閑閑地問道︰「看你能出多少。」
「什麼出多少?」初一生氣地叫道︰「你要阿玉姨跟你走還要我們出錢,天底下那有這種道理的。」
「我不要跟他走。」阿玉狂亂地搖著頭哭叫著︰「求求你們不要讓我跟他走。我不要離婚,我不要。」她抱著的懷恩看見母親哭也跟著慌亂地哭了起來。
男人聳聳肩,無所謂地——「不離婚也可以,看他肯出多少錢。」
老張看著阿玉。這幾年,他們雖然沒有什麼感情,但是畢竟共同生活了這麼久,看著她這個樣子,他一于心不忍——「你要多少才肯放過我們?」
「老張。」初一訝異地叫了起來︰「你真的要給他錢?」
老張無言地看了阿玉和懷恩一眼,只能點點頭。「如果我出得起的話。」
「你放心,我要得不多。這樣。」他伸出五只手指。
「五千?」
「五萬。」
「五萬?」初一嚇了一大跳,這根本是天文數字,「你吃人,信不信我報警抓你?」
「報警?好!」男了囂張地笑了起來。「你去報,看你要告我什麼?這都是阿玉自己心甘情願的,我又沒有強迫她!孩子是我的也,我要帶自己的孩子走犯了什麼法?」
「不行,懷恩不可以給你。」阿玉緊緊抱住了懷中的孩子。「我死也不會把懷恩交給你的。」
「可以看你是要給我錢,還是要你們母子都跟我走我這個人很講道理的兩樣選一樣。」
「好,我給。」
「老張。」初一死命拉著他,「我們哪來那麼多的錢,你現在給他,那以後我們怎麼辦,萬一他又再來……」
「你放心,我這個人很上道的,去把存款薄和印章拿來。」
「可是……」初一還想說什麼,可是老張和阿玉的神情卻讓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他氣憤難平地轉身進去,沒多久就把印章和存折拿了出來。「喏。」
老張將印章和存折交給男人。「這里有四萬七千多塊,就這麼多了。」要你就拿去,要不然我們就去派出所。」
男人識相地笑了笑。「這樣也可以。」他說著便站了起來。「那就謝了。」
阿玉哭著抱緊了孩子。「老張……」、
「算了,破財消災。」老張澀澀的搖頭。「算了。」
初一無言地看著老張走進了房里,他的背影黯然而憔悴,突然,他對阿玉所有的同情全都消失了。
為什麼女人都是這個樣子?他的阿媽、阿玉——他的手握緊了口袋里一直帶著的貝殼——如果似蘭長大了,會不會也像她們這個樣子?
應該不會的,他搖搖頭,怎麼也不能想象似蘭變成那個樣子的情形。
他無奈地看了阿玉母子一眼——算了吧。也許這樣一切就過去了也說不定,至少那個可惡的男人不會再上門來了。
那個男人的確不會再上門了,因為當夜阿玉便帶著孩子和家里幾樣述值點錢的東西跑了。
他們萬萬想不到阿玉竟然和那個男人串通好了來騙老張的錢。
清晨,老張看到自己所有的一切全都被帶走了,他愣愣地坐在門口,連眼淚都掉不出來。
這就是他應得的下場嗎?他到底做錯了什麼?天哪。他究竟是做錯了什麼事?要得到這樣的報應?
初一難受地抱著他,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許久不曾再掉過淚了。這次卻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憤恨不平。
太不公平了,為什麼像老張這樣一個好人要被這麼殘忍地對待,為什麼?
沒有人有答案。那一夜,老張進了醫院——他中風了,雖然不嚴重,但是卻沉重地打擊了他和初一——
初一不聲不響地去鐵工廠工作,可是他並沒有放棄他的學業,他知道那是老張最希望看到的,所以他放棄了初中而選擇了夜校。
不管老張願不願意,現在已經是初一要開始負擔一切的時候了。
那一年,林初一十五歲。
第五章
三年夜校歲月過得相當艱辛,他白天在鐵工廠上班,夜里念書,下課之後還必須照顧因為中風而行動不便的老張。當別人放假的時候,他卻背著鞋箱在街頭替人擦鞋貼補家用。
罷開始的時候,老張的病情相當危急,他全身無法動彈,連說話都成了問題。有那麼一陣子,初一常常從夢中驚醒,他總是夢見幾年前的那個火葬場、夢見有人被推進那個燃燒著烈火的大鐵爐里。只不過這次被推進的不是他的阿婆,而是老張。
那種驚惶失措會讓他在半夜死命地狂奔到醫院,只為了確定老張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鄰居們湊錢的湊錢,能幫忙的幫忙,他們長噓短嘆地替初一看顧著無法行動的老張,直到老張出院。
老張出院之後情形似乎好了一些;他可以說些簡單的句子,雖然行動仍然無法像過去一樣自如,可是卻也比全身都動彈不得要好得多,只是他再也沒辦法替人擦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