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斜眼看看正替他兒子擦鞋的初一︰「一人一款命。」
初一不敢抬頭,那個小男孩的眼光鄙夷,似乎他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家伙似的。
「喂-你擦干淨一點。」小男孩不滿地叫囂著︰「不然我叫我阿爸不要給錢。」
「我擦得很干淨。」初一連忙辯解︰「你自己看。」
「初一。」老張朝男孩笑了笑︰「沒關系,他擦不好,等一下我再替你擦一次。」
「不好。」小男孩十分不屑地瞪著初一︰「我就要他替我擦。」
「阿俊。」孩子的母親看不過去,輕輕喝道︰「你再這樣子,我們就回去不要逛了。」
「好嘛。」孩子不甘心地咕噥著,有點憤恨地瞪了初一一眼。「都是你——」
「哥哥不乖。」小女孩笑了起來,指著自己的哥哥。「他罵人。」
「你住嘴,我那有罵人?」
「好了,吵什麼吵。」男人不耐煩地低聲喝道︰「再羅嗦,兩個都修理。」
小女孩嚇了一跳,連忙往母親的懷里縮了一縮,小嘴一扁,眼看就要哭了。
「你干什麼?阿蘭被你嚇到了。」女人輕輕地拍拍小女孩的背。「乖,不哭不哭,阿爸不乖,我們不理他。」
男人翻翻白眼,看著自己那稚女敕的小女兒,忍不住嘆氣。「好,好。不要哭了,看要什麼阿爸買給你就好了。」
「我也要。」男孩連忙叫道。
「你要什麼?」男人揮舞一下拳頭︰「小心我扁你。」
「每次都這樣……」男孩不滿地瞪著父親︰「就只疼妹妹不疼我。」
「你還羅唆。」
「先生好了。」老張總算將工作做完︰「和您的公子兩個人總共十塊錢。」
「喔。」男人從身上掏了掏,掏出一堆零碎的零錢,數也不數便交給老張;「這些該夠了。」
「謝謝,謝謝。」老張喜出望外地看著那些零錢,那里合起來至少有三四十塊。他興奮地道謝,那一家人卻一點也不在意地揮揮手走了。臨走前小男孩朝初一揮舞著拳頭,而小女孩卻微笑地看著初一——
「真有錢……」老張艷羨地注視著他們的背影,有些人一生下來命就是不一樣的——
「他們是誰?」初一愣愣地看著那漸行漸遠的一家人,不知道為什麼,小女孩的巧笑倩兮的模樣一直深深留在他的腦海里。
「不知道。不過一定是很有錢的人家,住在迪化街的人都是些生意人和做官的,看他們的樣子一定也是那—樣的人吧。」老張模模男孩的頭。「等你長大以後,會比他們更有錢的。」
等他長大了,而且比他們更有錢時,他一定要好好修理那個男孩子,然後和那個小女孩一起玩——初一心里暗暗地想著。或許等到那天,那個男孩子也不敢再這樣對待他了也說不定。
小女孩也會笑得更甜了嗎?她會當他的小女朋友
也許這就是命運。
那天他們很晚才回家,兩個人都已經累癱了。一整天都在擦鞋,可是他們的臉上卻還是有著開心的笑容。
這樣一天下來,他們真的賺下了不少錢。老張算了算,居然有一百八十三塊。比他們原先所想的都多。
在小小木屋社區的外面,老張開心地拍拍男孩的頭。快要過年了,這段時間我們的生意都會特別好,說不定到過完年就可以賺個兩千塊錢也說不定,到時候要買什麼參就夠了。」
初一用力地點點頭︰「嗯。」
老張突然蹲子,慈祥地看著初一,他從口袋里掏出一件小玩具交到孩子的手上。「初一啊,今天是你的生日,老張不能買蛋糕給你吃,那太貴了,等我們以後有了錢再買,老張只能送這個給你。」
小男孩愣愣地看著手上用竹子做成的小手槍,那不是一般大人做的那種,而是攤子上買的手工精致的小竹槍。他開心得幾乎合不攏嘴︰「哇,謝謝老張。」他說著轉身大叫著沖進小社區里。「我要拿回去給阿婆看。」
「小心點,別摔跤了。」老張邊叫著邊笑了起來一眼眶卻有些濕潤一一這個年紀的孩子,有的根本還在吃女乃呢,初一卻已經要負起照顧他阿婆的責任了。
今天來擦鞋的那一家人里也有個男孩子,人家的命就比他要好上太多了。
什麼叫公平?事實上,人一生下就是不公平的——
「老張」初一慌張的聲音驀然響了起來。「老張,啊婆她——阿婆她——!」
他嚇了一大跳,連沖帶跑地沖進初一他們那間破落的小木屋。「怎麼了?」
瞎眼的老太婆躺在地上申吟著,初一又驚又怕的扶著她。「阿婆她——」
「別怕別怕」老張安慰地說著,上前將老太婆扶到床上。「你阿婆可能是不小心摔下床而已。」他嘴上是這麼說,心里卻並不是這麼想,比起前一天,老太婆顯得更瘦了他從來沒見過有人是這種消瘦法的,她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喂?阿婆,阿婆?你怎麼樣了?」他推推初一——「我的慶頭有一瓶白花油,你去拿來。」
「喔」初一不安地看著自己的阿婆︰「好。」
「快去。」老張輕嚷著將孩子推了一把︰「這里有我,你怕什麼。」
初一關上門沖了出去,床上的老太婆申吟著清醒過來。「誰?」
「是我。」老張輕輕地將她的頭放正,他們雖然語言不怎麼通,可是這幾年的相處下來,大家就像一家人一樣。「你怎麼樣了?」
「初一有沒有在?」
「沒有,我叫他去我那里拿白花油來給你擦?」
老太婆苦笑了一下︰老了,不中用了……我本來是想給初一煮一點面線吃的……老張——」話還沒說完,她便狠狠地咳了一陣子。老張連忙隨便抓起放在床頭的布給她。
「有什麼話等病好了再說。」
她咳出血絲後才略略喘息一下,努力地搖著頭。「我不會好了……」
「阿婆……」
她還是搖頭,從枕頭下面拿出一張照片,照片里的是個打扮入時的女人。「這是初一的阿媽,初一出生的時候她就被抓去關了,判了四年刑,現在早就該放出來了……」她喘息著掉下淚來。「我大概快不行了,如果我死了……」
「阿婆。」老張焦急地打斷她︰「不會的快過年了,你說這種話做什麼?萬一初一听到了就不好了。」
老太婆無言地將照片交到老張的手上,又是一陣狂咳。
「你看你,叫你不要說那麼多……」老張回過頭想找水,卻看見初一顫抖地站在門口。「初一……」
初一勉強笑了笑,走到床前。「阿婆,你有沒有好一點?」
「傻孫,阿婆現在不是很好嗎?」老太婆勉力伸出手踫踫孫子的臉,那手幾乎是沒有溫度的——「爐子上有阿婆做給你吃的面線,今天是初一的生日,去拿一碗給老張吃。」
初一懂事地點點頭,強忍住哭聲轉身去拿碗——恐懼深深地佔據了他的心思—一萬一阿婆真的死了,他要怎麼辦?」
他知道什麼叫死,死了就是被埋在地下,永遠都不會再起來。
他不要阿婆死——
「初一,你先到外面去等,我來弄就好了。」老張輕輕地說著,老太婆已經再度睡著了,初一那顫抖強忍的背影讓他看了辛酸。
孩子是怕吵醒了老太太,怕她難過,所以才強忍著哭聲?
想到這孩子這麼小的年紀就要承受這些,他的心里就難過得不得了。」
初一點點頭,輕輕地轉身走出這間充滿了死亡氣息的屋子。等老張盛好面線走到屋外的時候,他已經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靜靜地低著頭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