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改變他的事故!?
這就是他為何會有那種與世界對抗的眼神的理由?
「阿俐,你要考慮清楚和鄒烈在一起的可能性!」逸玫輕輕將報導自她的手中抽出。「他是個危險的男人,不是你所能理解的。」
「你認為他是故意的!」阿俐幾乎是責怪地望著她。「他不是的!他不是那種人,再怎麼樣他也不會親手殺死自己的大哥!」
「我指的不是這個,但你對他又了解多少?和他在一起,你簡直是公然與世界為敵!現在的社會有多殘忍,這樣一個有紀錄的人不會被輕易放過,更不會被輕易淡忘!你不要想改變世界,辦不到的!」
阿俐沈默地屈起腿,幾乎是有些無奈、有些傷悲的望著看不見的某一點。
逸玫嘆口氣,「你愛同情弱者的這一點再不改的話,你永遠分不清楚什麼是真愛!」
她一愣!
她是這樣的嗎?
從阿V眼里看到的寂寞、孤單,從鄒烈身上看到的蕭索和艱辛。
她是經由同情才能產生感情嗎?
「不是這樣的!」
「那為什麼你所選擇的都是帶著傷痛的男人?阿杜是這樣,阿V是這樣,阿寶是這樣,鄒烈也是這樣!他們都傷過心,都受過苦,都同樣以特異的方式在世界上離群索居地活著!」
「因為只有痛過、被傷害過的人才懂得珍惜,才知道什麼叫愛!」
逸玫望著她固執的神情、固執的眼,再度嘆口氣。「不要想肩負全世界,不要想背十字架,你自己已經夠苦了,為什麼不找一個真正可以替你背、替你苦的人!為什麼不找一個真正可以讓你幸福快樂的人?」
「和他們在一起,我很快樂!」
「你這是苦中作樂,如果我少了解你一點,我會說你有自虐狂!」
「夠了!」
「你比我所想像的還要嚴重?」
「省省你那些話。」
逸玫點起一根煙,自迷蒙的煙霧中望著她。「那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我應該打算怎麼辦嗎!」她面無表情地反問。
「別告訴我這篇報導對你連半點影響都沒有!」
阿俐不理會她,逕自沉默著。
窗外傳來滴滴答答的聲音。下雨了,秋季是最容易感傷的季節,一下起雨來就好像永遠不會停似的。
雨水擊打在她的玻璃窗上,有種蕭瑟的美感,曾經,她是個酷愛淋雨的孩子。和逸玫在雨中的中學泥濘的操場上漫步,狂奔在台風之中,和阿V在碼頭淋著大雨釣魚--從什麼時候開始那樣一件浪漫的事她不再做了?
她的尖銳、不滿、叛逆,在現實中漸漸被磨干,而在那同時,她越是老練,越是世故,也就越不風花雪月的!
在成人的世界里是容不下浪漫和風花雪月的!
當她介于孩子與成人的世界之時,她是那樣的憎恨這個世界,那樣的憎恨自己的命運!
一直以為當個自由工作者,她可以不要面對那麼多的現實和生命,但為什麼呢?
為什麼她仍必須面對這麼多的無解和殘酷?
永遠沒有公平的生命,也永遠沒有美好的現實!
她早已渡過了叛逆的年齡,但為什麼她仍覺得這樣不滿?這樣地想對世界吶喊︰為什麼?
在房健柄的世界里,生命是簡單的。他沒有他妻子的喜感,也沒有他女兒的復雜,對他來說,生活就單純地只是生活。
六合彩的開獎日,是他平淡的口子中唯一會有的起伏,他的生活哲學再簡單不過,人生就這麼幾十年,左正是過右也是過,怎麼個過法不都是一樣的嗎?
他就這樣庸庸碌碌的過了幾十年不也活得好好的嗎?
和唐秀娟離婚,對他來說,生活上是少了什麼似的不自在,不能說他不傷心、不難過,但比起阿俐的忿怒,他顯然是溫和得多了!
他是很疼愛阿俐的,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他是又愛又忙。阿俐的杰出和優秀叫他驕傲,但阿俐的極端和對世界的不滿常叫他替她擔心害怕!
在阿俐偽裝的乖順下,他知道自己的女兒其實有著個如何不安的靈魂!
「阿俐,這次回來可以在家里住多久?」
她將埋在雜志之中的臉探了出來,竟是有些呆滯茫然地,「我不知道,可以待多久算多久吧!」
「你台北的事沒有關系嗎?」
「關系?什麼關系?」她茫然地問,「有沒有我還不是一樣。」
房健柄將雜志自她的手中抽走。「你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是不是?怎麼這次回來這麼陰陽怪氣的?」
面對父的質詢,她不知道該回答什麼。
她是為了逃避才回來的,因為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台北的問題,所以她回來了。可是回來了又如何?她的心仍留在台北。
可以問房健柄對鄒烈的事的意見嗎?
或是關于阿V他們的想法?
她知道不行,父親不是可以了解她的想法的人,讓他知道了那些,他只會操心卻于事無補。
「沒什麼,只是正在想一些事,我接了一個案子很不好做,要花很多時間。」
房健柄這才放心下來,溫和地拍拍女兒的肩,「也不要太累了。」
「不會的。」
然後他又回頭去算他的六合彩號碼,神情專注一如用功的學生。
唐秀娟就是忍受不了他的庸俗和無能嗎?
一個胸無大志、平凡的男人,這是她所憎恨的嗎?
如果是這樣,那他們又為什麼能安然無恙地過了數十年?
阿俐望著父親已然發白的頭發,突然喉一緊說不出話來。「沒什麼,我出去走走--」
「天很黑了,早點回來。」
「好。」
走在微亮的田野小徑上,四周的稻田和菜圃早巳不是多年前的樣子了。
這許多年來,她每次回來總是帶著傷窩在家里,要不然就是累呆了根本懶得動,就這樣,甚至是家里四周的改變她也不知道、也不明白--這里只是她童年的記憶而已,而現在,她甚至已找不到過往的痕跡了!
微涼的風輕輕撫著她的發,柏油的小路上空無一人,彎曲的路不知道在何時延長了,通向不知名的地方,她一向是個路盲,再走下去會走到哪里?她會認得路回來嗎?
她走在台北街頭也總是不知道自己再走下去會到什麼地方,也總是會擔心自己是否還能找得到路回家。有一陣子和阿杜他們在一起,她從來不必擔心這些。
他們總會又好氣又好笑地接送她到天涯海角。
淚水冷冷地滑落頰邊,她真的是盲的嗎?
如何去相信自己對人世是如此的無知和幼稚?
遠遠的地方,一盞摩托車燈緩緩駛來,她閃向路邊,而車上的騎土卻在接近她時放慢了速度,終于有些靦腆地含笑停在她面前。「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原來是隔壁雜貨店老板娘的兒子阿明,想來他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吧!相識十多年,兒時經常玩在一起。
她匆匆一笑,慶幸在如此昏暗的燈光下,他不會看見她臉上的淚痕。「不要,我想走一走散散步,好久沒在這附近看看了。」
阿明猶豫了好一會兒,似乎不知該就此飛奔而去,或是下來陪她。半晌過去,他終于還是下了車。「那我陪你走一走。」
「好啊!」
他推著車走在她的身邊,有那麼幾分鐘,誰也不知道該先開口說些什麼。
曾有一陣子,雜貨店的老板娘非常中意她當他們家的兒媳婦,經常開玩笑要他們趕快訂婚,甚至親自到房健柄面前提親。
那是一、二年前的事了,現在想想有些好笑,她和阿明偶爾會出門去看看電影、打打電動玩具、逛逛街,但他們之間卻是怎麼也激不起半點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