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羅看著泫然欲泣的兒子,這才知道她剛剛的口氣有多壞。
保護孩子的天性使她失去了理性,變成一個可怕的母親。
她輕輕地牽起念祖的手;「念祖,那個紀叔叔是不好的人,你以後不可以再和他說話懂不懂?媽媽剛剛太凶了很抱歉,可是你絕對不能再和那個人說話,不管他要帶你去哪里,給你什麼東西,沒有媽媽的準許都不可以!」
「那個紀叔叔有那麼壞嗎?」他仰起淚痕猶存的小臉意問著。
迎上後照鏡中沈剛不贊同的眼,她反抗似的抬起下巴︰「對!他非常壞!」
「我們離婚。」
Carol正在卸妝的手停了下來,自鏡中不可置信地瞪著紀天揚︰「我說過不可能了。」
「沒什麼不可能的事,我‘要’離婚,不管你同不同意!」紀天揚篤定地拿出紙筆︰「簽吧!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不!」她發瘋似的一把搶過協議書撕個粉碎︰「我不同意!1永遠不會同意!」
「根據美國的法律,夫妻分居七年以上就可以訴請離婚。我們還差一年就到期了,到時候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可以申請婚姻無效,到時候你會更難看,不要逼我這樣做!」
Carol慘白的唇顫抖著,紀天揚堅定的唇抿成一道直線,在鏡中相對。
十年的婚姻只換得他沒有感情的凝眸,只換得彼此仇人似的憎恨——
「為什麼?」
「我說過我不愛你。」
「為什麼?!」Carol淚流滿面地嘶吼︰「我哪里比不上她?!我給了你一切!而她什麼都沒有!她甚至不再愛你了!你為什麼還要跟我離婚?!」
紀天揚嘆口氣︰「別這樣,這不是你的方式。」
「我的方式?」她淒然而笑︰「你看過我的方式了嗎?你了解我的方式了嗎?你只知道我是個用盡方法要得到你、要討好你歡心的女人。除此之外,你什麼時候用過正眼看我一次,和我說過一次話?!」
如果我根本不愛你,那我又何必去了解你?紀天揚這樣想著,卻不忍說出口。
Carol對他的確下過一番心血,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他不想過于傷害她。「Carol,愛不是單方面的事,也不是一張單程車票就可以保證到達目的地,我無法愛你並不是我不願意愛你。我們嘗試了十年,何苦再繼續下去?」
「就這樣?」
他無奈地點點頭。
Carol深吸一口氣,將臉上哀哀切切的淚水拭去,除了紅紅的眼眶已看不出曾哭過的痕跡。
「好,我簽。」
紀天揚呆愣半晌,好一會只是呆呆地望著她。
她自抽屜中拿出已簽好名字的協議書︰「拿去吧!」
他懷疑地接了過來︰「你確定?」
Carol沉默地點了一根煙,神色如煙一般渺茫︰「去吧!去尋找你的青鳥,我不會再阻止你了。」
紀天揚凝視紙上的黑色字跡,仿佛害怕它會突然憑空消失︰「這——你是什麼時候……」
「來台灣之前就準備好的。」她悲哀一笑︰「那時候我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只是一直不肯去承認而已。」
「可是我們還沒有去找律師……」
Carol搖搖頭,噴出一口長長的煙柱;「不必了,連愛都可以舍棄,那麼還有什麼值得計較的?這十年你很努力扮演丈夫的角色,你現有的一切都是你該得到的。你在‘宏星’的職位也不會有變動,這件事我可以作主,我們的婚姻失敗和你的才能並沒有關系。」
這麼容易?他簡直不能相信!
眼前冷靜的女人和他的妻子——不!懊說他的前任妻子,有著天壤之別。
紀天揚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渴望自由已有十年之久,而如今得到了,卻仿佛一場夢般的不真實——他甚至沒有損失一分一毫——
「我訂到機位就會立刻回法國,你不必擔心我會破壞你的好事。」Carol站了起來,走到相鄰的小房間前卻突然回頭。
「什——什麼事?」他支支吾吾的,眼中閃著驚惶,手上的協議書捏得死緊,擔心她突然改變主意。
她微微苦笑︰「你可以去告訴葉羅,當年安蜜和她所說的話全都是受了我的指使,我很抱歉欺騙她。另外就是——」霧氣再度上揚,浸濕了她的眼眸︰「我祝你們幸福。」
紀天揚望著她輕柔地關上房門。
突如其來的好運使他動彈不得,現在再看那張他厭惡了十多年的臉孔,也覺得她美麗異常。
他有些悵然若失,但手中標示著自由的文字卻吶喊著他成功的宣言。
他突然有種強烈的沖動,想告訴葉羅,想告訴全世界!
他們一家人終于可以團圓了!
車子駛入大樓前的回廊,車內窒人的低壓總算稍稍升高了,三人都為即將回到家而松了一口氣。
「葉羅。」
念祖的臉色刷地慘白,手緊緊地拉著他母親的衣角。
林文豪站在車子的前面,平靜的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我們可以談談嗎?只要一會兒就行了。」他有禮地請求。
「媽——」
「不要緊。」她頓時忘了她的不悅,扮起微笑安撫她的兒子︰「你和沈叔叔先上去,媽媽馬上回來。」
盡避她很想尖叫,很想叫他滾,但在孩子的面前,她不能露出她的恐懼和怒氣。
「只要幾分鐘。」林文豪低聲下氣地說著。
葉羅拍拍念祖的頭,打開車門。
「我給你半個鐘頭,如果你半個鐘頭後還不上來,我會下來找你的。」沈剛話是對著葉羅說,但眼神卻冷冽地看著林文豪。
二個男人交換了彼此深惡痛絕的眼光。
「你們先上去,我馬上回來。」她關上車門,努力以最傲人的姿態走向林文豪。
望著車子開向停車場,她沒來由地泛著一股寒意。
「我不會傷害你的,我保證!」林文豪擠出他最溫和、也是最迷人的笑容說道。
她冷冷地和他保持一段距離︰「你的保證已過時太久了,它從沒生效過!」
林文豪尷尬地朝四下看了看;「我們可以另外找個地方嗎?」
「沒那個必要,你不是說只要幾分鐘嗎?有什麼話在這里說可以了。」
「是關于你的舊情——」
她轉身即走,渾身散發出無庸置疑的怒氣。
「等等!」林文豪一把拉住她︰「听我把話說完!」
「我沒必要站在這里听你污辱我!」
「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
「放手!」
「葉羅。」
她克制著自己顫抖的雙腳,在腦海中拼命叫自己冷靜!
那不會再發生了!永遠都不會,你不必怕他,永遠都不必再怕他了!
那不會再發生了……
她在心中默念著那些句子,仿佛那是咒語一樣可以保護她不再受到任何傷害!「放手!」她用盡力氣,卻只發出耳語般的聲音。
林文豪驚覺她的蒼白和眼眸閃著的恐懼,他立刻放開她的手,向後退了好幾步︰
「對不起!」
她踉蹌地撫著自己的手臂,遠遠地避開了他。
林文豪愧疚地伸出他的手,又及時收了回來。
他一直只想到自己受到的傷害,卻沒發現,她和孩子受的傷害比他更大更深——那是一種恐懼!
「我真的很抱歉——」他誠意地望著她,心里的愧疚無法言喻!「我不是有意要使你和念祖害怕的!我發誓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不由自主——」
葉羅搖搖頭干笑二聲︰「沒——沒關系——現在說這些都沒用了……」
「我知道我很對不起你們母子倆。」林文豪在庭園的小石階上坐了下來,黯然的神色令人有些不忍︰「但我從未存心要傷害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