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泰生沉默的站了起來。
案親從來就不需要她,他只要靠著過去的回憶就能活下去,而在他的回憶中根本沒有她,或者,沒有現在的她。
二十年了,母親已經死去二十年了,在她的印象中,母親只是一個既模糊又遙遠的影像,很難相信一個人可以靠著這些活下來,而她的父親就是這樣活了二十年。
也許有人會說他痴情,但泰生只認為那是殘忍!
他殘忍的冷落她二十年了!
當泰生把自己丟在自己房間的大床上後,淚水自哀傷的眼中落了下來,即使經過這麼久了,她應該早已習慣了,可是她仍心痛得難以承受!
或許這就是她為何會對那老人心軟的原因,韓奇風看起來雖然蒼老、虛弱,可是他的臉上卻散發著生存的光芒,那種光芒使她想起終日沉緬在回憶中的父親,過去的他,臉上也曾有那樣的光芒。
為了生存而奮斗,那種神采令她感動!
也許正因如此,所以她一點都不後悔,那樣的生命力多令人艷羨!而她自己,她知道,她的光芒卻正在漸漸消失。
在努力這麼多年之後,她終于開始相信她將敗給她的父親了!
※※※
「怎麼樣?他說了沒有?」孫偉平笑著迎接韓拓進門。
他聳聳肩︰「沒見過他什麼時候如此固執過!連我老媽出動都拿他沒辦法。」
「也許他這次說的是真話?」
「你今天才認識他?」他白偉平一眼︰「更何況我都套出話來了,只是他一直不肯說那個倒楣鬼到底是誰。」
「大概是‘方氏’某個剛出爐的小業務吧!」偉平倒了杯水給韓拓︰「反正總不會是他們的大頭。」
「那是當然!」韓拓坐在辦公桌上,抓抓一頭亂發︰「如果是荊泰生自己出馬,別說被我老爸騙只怕我老爸連骨頭都會不見!」
偉平搖搖頭︰「可怕的商業界女煞星!」
韓拓不屑的開口︰「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女魔頭也難怪會沒人要!她八成長了六只角八只手!」
「听說長得不錯。」
「就算她美若天仙也是個蛇蠍女人。」他嗤之以鼻。
孫偉平聳聳肩︰「你打算怎麼辦?」
「英國方面不是很快會派人來嗎?弄個慶祝酒會,給‘方氏’發張邀請函,那個人一定會出現的。」
「如果是荊泰生來呢?」
「不大可能吧?我們這種小鮑司給她塞牙縫都不夠,更何況她太忙了。」韓拓極有把握的開口︰「就算她來也是來看看是何方神聖搶了她的生意的,到時我們再看著辦吧!」
※※※
何安琪推開空無一人的經理室,並迅速的關上辦公室的門。
荊泰生不在。她知道她不在所以才進來。環顧室內,業務經理室並不大,裝飾也不豪華,可是桌上那面寫著頭餃的牌子卻像黃金一樣,散發著誘人的光芒。
她屬于這里。
很久以前她就決定要這個益。
她為「方氏」效命七年,所有美麗的青春和花樣般的歲月全投注在這里面,可是他們竟沒注意到她的才華!
荊泰生年資比她低,才干也不過爾爾,但今天這間辦公室和經理的頭餃卻屬于她,叫她如何心服?
辦公桌上的文件推積如,荊泰生向來不是個有效率的人,她的桌子亂得人一坐到後面,就會被那一堆文件給淹沒。安琪不解這樣的人有什麼資格坐在這個位置?
她走到皮椅上坐定,重新環顧室內,發覺一切都變得美好起來,甚至那原本無可忍受的雜亂也變得理所當然了!
桌上方方正正的擺了一份文件,封面上是荊泰生潦草的字跡。
她毫無愧疚的拿起那份文件仔細觀看,好半晌終于綻出一個美麗的笑容。
原來如此!
顯然荊泰生也有犯錯的時候,這種錯誤若上呈董事會,到時連方董事長也無法袒護她吧?
安琪憨憨的笑了起來,幾年來的抑郁終于找到了宣泄口!她看看手中的紅貼子,光明的前程在她的眼前開啟了一條康莊大道!
「安琪?」
她一震!連忙放下手中的文件,塞進那一堆文件山里。
泰生和群美打開門走了進來,群美面色不善的瞅著她︰「你坐在那里有事嗎?」
「我在替經理整理一下,我進來的時候沒人,看見桌上這知亂忍不住想收拾一下。」她強自鎮定的站起來,祈禱臉上不曾泄漏任何痕跡。
「我看不出有任何整理過的痕跡。」群美不客氣的反駁。
安琪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她和群美打一開始便彼此相厭,她打心眼里瞧不起終日花枝招展的群美,問題是群美是股東之一,她根本得罪不起。
泰生笑著緩和情勢︰「你們別這樣,安琪,有什麼事嗎?」
她定了定神,將邀請函送到她的面前︰「‘拓傳企業’送來的邀請卡。」
泰生面不改色的看過紅色燙金的貼子︰「你去吧!」
安琪仔細觀察泰生的臉色,竟沒在上面看出半點痕跡,她收回帖子︰「你不去嗎?」
「我們和‘拓偉’沒有任何來往,如果你不想去的話就送籃花什麼的,都無所謂。」她坐回她自己的位置,迅速瞄了她一眼︰「還有事?」
「沒有了。」何安琪告聲罪,退出經理室。
群美斜睨關上的門,極不優雅的自鼻子中哼出一口氣。
「你們兩個真像兩只刺猥。」泰生笑道。
「我就是討厭她!心機重的女人已經夠糟了,她不但城府深而且妒心強,我真不知道你干嘛升她當副理。」
「她的年資比我深,而且辦事能力也不差,我升上了經理她一定很不服,如果不安撫她反而更糟。」泰生就事論事的口吻換來群美不屑的哼聲。
「她為了業務經理的寶座都已經到了無所不用其極的地步了,你還替她說話,哪天小心她背後捅你一刀!」
「你簡直不優雅到了極點,方群美。」她笑罵。
群美吐吐舌頭︰「誰叫我一進來就看見她,對她我想不出任何和優雅沾上邊的詞來用。」
泰生望著桌上凌亂如昔的文件,不禁在心里嘆息,她又何嘗不明白安琪的用心呢?只是她實在不願意讓彼此不合而影響工作情緒,現在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便是工作了!
「泰生,听我的話,別讓她太靠近你,那種女人沒什麼事做不出來的。」
群美正經的看著泰生。有些人外表強硬,其實內心卻很脆弱,泰生就是這種人,有時想想這樣的人很悲哀,因為他們在笑容之下總潛伏著不可預知的傷痛!
「好!我一定會和她保持三公尺以上的安全距離,這樣你滿意了吧!」
「再加長一倍如何?」
「你何不建議我開除她?」泰生斜睨群美俏皮的神情。
她嘻嘻笑了起來︰「我投贊成票。」
※※※
如果人間的真情可以衡量,那初戀的失去無疑將滿溢在心底深處。
方世城坐在他別墅的陽台上,冬日明明的陽光曬在他斑白的鬢發上閃著銀亮的光芒。
抽著煙斗的他年近七十卻依然健朗如昔,臉上的風霜並未使他顯得老邁,反而更替他憑添了幾許風采。
他擁有當年他所沒有的一切︰財富、盛名、和一雙孝順杰出的兒女,老妻在幾年前撒手人寰,而他也滿足于目前的生活,續弦,想起來是多余而且可笑的。
他沒什麼好不滿足的,他這一生所追求的幾乎都已到手,只除了一點︰他所愛的女人。
問題是她也死了,在許多年前便死了,而他至今仍然念念不忘,如果當年他不是那樣專注于前途而且不是那樣該死的謙讓,或許今天的局面全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