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他心里對她所有激烈的情感,是憎惡,至極的憎惡。
他得出了結論,稍一加速追上了前方的她。
「韓先生?」初時的怔愣過後,沈瞳迅速恢復了平靜。唇角噙著親切淡然的微笑,她那一身雨水的狼狽竟顯得不那麼重要。
但她的從容淡定只令他一陣不悅,「進來。」韓謙不容拒絕地打開了車門,「別讓我說第二遍。」在她又以「禮貌」,「得體」的理由拒絕前他率先說出。
她的有意疏離在他的霸道面前似乎總是無疾而終。她輕嘆了口氣坐入了前座,在她關上車門的同一瞬間車駛了出去。
「我會把坐椅弄濕的。」看著他的面無表情,沈瞳淡淡地說出了上車前未及出口的話。
「是嗎?沈小姐也知道天上下的是水嗎?」韓謙勾動了一下嘴角,語中盡是諷刺,「我以為沈小姐看不出來呢?」
他心情似乎不好。她向來善于察言觀色,而且也總是從善如流,「對不起。」她想他應該是在生她的氣。
「對不起什麼?」他輕易看出了她的用心,「你根本不覺得自己有錯不是嗎?」她總是這樣,總是這樣,對客戶如此,對他也如此——而他根本不需要這些!他要的是她的絕望、她的無助、她的哭泣……獨獨不是她的微笑。
「這不是回家的方向。」她看著路面平靜地陳述,並不見惶恐。
韓謙斂了眼神,愈發危險,「我說過今天會帶你去個地方。你曾經說過你想看到真實的自己。」他突然提起了當初她曾經說過的話。
她垂下眼瞼,遮擋住了所有的情緒,「是的,韓先生。」她點了點頭。
「很好。」他露出了魅惑人心的笑容,「那麼,我會幫你實現的。」一定!他已轉動了方向盤,然而視線接觸到她已然濕透的衣物卻不自覺地皺起了眉,原本直奔目的地的決定忽然改了主意,「在那之前,你有另一個地方要去。」
而她,自然是不會有意見的。
☆☆☆
「這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嗎?」她與他處在車中,她看著停車場對面的燈火,問。
這已經是他們的第二站。在這之前他帶著她在附近的百貨大樓重新買了衣服——原本白色的套裝已經被一身前衛清涼的衣物代替。翠綠色細肩帶短衫,低腰緊身皮裙,沈瞳清亮的眼中有著迷惑,「為什麼?」她轉眼抬頭問著,不解他的用意。
要摧毀一個人,當然要先使她墮落,可是他自然不會這樣回答,「只有看著別人的真實你才能學會釋放自己。」韓謙的笑容模糊而邪氣,「這里就是人們尋求自我的地方。」
她接受了他的解釋,不再追問。她正欲推開車門,他的手卻越過她阻止了她。
她轉過了頭,沒有說話,但眼神已明白表示了她的疑惑。
「想要融入他們,你還差一點。」他的手越過她身前,他們是極為貼近的,近到他的氣息悉數襲在了她的頸畔。他用另一手從邊上取餅了小包——化裝包——同樣在百貨大樓添置的新裝備。
她理解了他的意思。沈瞳並不是一個不施脂粉的人,相反她有著一整套的化裝用具。在公事中,適當的裝點不僅能使自己更加干練,而且也是對對方的尊重。但她的妝一向是淡的——全然的一種修飾。而剛才一陣雨水洗禮後,她原本的薄脂淡粉已經蕩然無存。
這樣素面朝天的她,自然與即將進入的環境是格格不入的。
于是她順從地打算伸手接過,但出乎意料地,他卻避過了,「韓先生?」他沒有讓她上妝的打算嗎?
他的笑容愈發的邪氣了,「你確實需要它,但它不是給你的。」在他買下這套用具時他就已經有了決定。
「我不明白。」他們真的太近了,她的氣息都與他的交融在了一起。
他笑了,低沉的笑聲在密閉的車內悶悶地漾了開來,「你的確需要上妝。」過近的距離令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因笑聲引起的震動,「但為你上妝的人,是我。」
她訝然地看著一臉認真的他,似乎想說什麼,但終究仍是放棄了——她知道,眼前的男人不會接受任何形式的拒絕。
然後,他伸出了手。而她,則閉上了眼。
第一次,她容許自己在旁人面前閉上雙眼。眼前是一片黑暗,視覺的失去令其他感覺異常敏感了起來,她能清楚感覺到他在她頰側摩挲而過的指尖。他的手很大,在早先幾次與他相遇的握手中她就有所體會了。與她的長年冰冷不同,他的手很溫暖——不是莫聿庭的陽光味道,而是另一種暖——或者應該說是一種厚實的安心感。
他的指尖帶著粗獷的糙感經過了她的眉眼,又停留在了她的頰側——她始終默默地感覺著,直到……「好了。」他說。
于是,她睜開了眼,然後在他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或者該說是一個她不認識的陌生人。那樣明麗如畫的人會是她嗎?他並沒有在她的臉上大動干戈——他始終只是生手——他只是為她描繪了眉,為她過分蒼白的雙頰上了些許顏色而已。但,她已截然不同。
「韓先生。」她絳色的唇在他墨如深海的眼瞳中悄放如薇,「你是個特別的人。」如果她在他的眼中是這樣的話,那麼他絕對是特別的,一個特別的人。
「彼此彼此,沈小姐。」她在他的人生中才是最大的一個異數,「該你出場了。」霍地,他推開了車門,然後,帶著她走進了對面的酒吧,仿佛就此走入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與藍調不同,這間酒吧真正顯示了夜的模樣。在這里,嘈雜震耳的搖賓樂不斷沖擊著人脆弱的耳膜,也將人的情緒刺激到了最高點。年輕的男女身著各色的服飾,或在中央舞池中恣意擺動,或與身邊的人大聲談笑。放肆地喊,張狂地笑。
這里是與她的生活截然不同的世界,卻也是她試圖進入的世界。
他沒有說話,只是將她從隱蔽的角落推了出去。一瞬間,她便被瘋狂的人群湮沒了,而他,看著被眾人困住的她,詭譎地開始微笑。這里的背景燈光竟與那笑意出奇的適合,于是他俊邪的氣質越發觸目驚心。他斜倚在吧台,從容地斟上了酒,飲得不緊不慢。
又倒上了一杯,才剛抬起手她已回到了他身邊,「韓先生。」沈瞳說著,有些微喘——從一群情緒高漲的人牆中突圍出來花了她不少氣力。
但即使如此她的眸光依然平靜得像月光一樣冰冷。她的冷靜真的堅不可摧嗎?他的笑意更深了,將已抬至唇邊的酒遞到了她面前,語氣極是誘惑︰「喝嗎?」她應該渴了吧……
她冷靜地接過酒杯,仰起頭喝下了一口,然後把沒有喝完的酒連著酒杯放上了吧台。
她以為這里是商業聚餐嗎?「不多喝一點?」他噙著痞痞的笑,「怕醉?」就像那一晚一樣?
她沒有回避他挑釁的眼神,「沒有必要。」無論是喝酒或是害怕……「韓先生,我想我並不適合這里。」嘈雜是她一向厭惡的,而這里是現例。
「然後?」他仍是笑著,清晰得讓她看到了他的嘲諷,「你想說要離開嗎?在你所謂適合的世界里過一輩子?如果這是你想要的話,你又何必跟我來這里?」他注定是勝的一方。
她沉默了。最後,拿過了吧台上的酒杯,一飲而盡,正如他所預想的一樣。
「我不知道你到底想做什麼,但如果不是決心改變的話就不要浪費我們彼此的時間。」滿上酒,他的動作優雅而且流暢,「看到那個了嗎?」緩緩地,他比向酒吧的另一個方向。